文博忆往 | 宿白先生夜访常乐寺
1957年,北京大学历史系53级考古专业同学,赴河北邯郸进行考古实习。12月初,我和刘勋、孙国璋在宿白先生的指导下去响堂山石窟,同去的教师还有赵思训和刘慧达两位。先到南响堂山,进行勘察测绘,然后转往北响堂山(图一)。因保管所的老柴告诉宿白先生,在去北响堂山途中有一处小石窟,当地老乡称为“洞窖”,他曾去调查过,并拍了照片,可惜照片颇为模糊,仅依稀可见窟门两侧有些雕刻,故此宿先生决定赴北响堂山时顺路去调查一下。
当日吃过午饭,刘先生和孙国璋随行李车取道大路先去北响堂山,宿先生、赵公与我、刘勋由老柴引路,步行山间小路,先去看“洞窖”,然后去北响堂山与刘先生二位会合。
走了约一小时,远远望见半山腰有一处洞门,但无路可循,只得拨开漫山的荆棘、野草往上攀。虽已初冬,但大家都累得大汗淋漓,好不容易登至窟口,向内探视,石窟内造像早已损毁,只有近人泥塑一尊,供乡人求子孙拜奉。窟门外的雕刻系唐代雕造,但已漫漶不清。
此时诸人已登至窟口,仅宿先生落后于半山间处,原因是足下皮鞋不宜登山。目睹此残毁之小型石窟,大家兴趣索然。此时老柴又说,前方不远处的山脊上,尚存唐末农民起义军遗迹一处,方又引起大家的兴味。
由于宿先生皮鞋不宜登山,老柴又出一妙计,建议将他的布鞋脱一只换给宿先生,两位均一足踏皮鞋、一足穿布鞋,就解脱了皮鞋难行山路之苦。鞋子换好后,大家又欣然上路。此时兴发,我随口诌了一首打油诗《调寄西江月》:
淋漓汗水倾盆,
咻咻喘息牛吼。
洞窖原来是破窑,
革布竟然成偶。
又走了个把小时,到了老柴所说的起义军遗迹,原来只是山石上凿刻的一道凹槽,两侧各有一个圆孔,或许是一处石碓残迹?但也无法辨明其时代。看了以后,大家又一次感到兴趣索然。眼看天色已近黄昏,山脊上荒无人烟,山下树丛已朦胧于暮霭之中,却遥望不见北响堂石窟,于是催促老柴赶快引路前行,争取天黑前赶到北响堂保管所。
又走了一程,天色更晚,大家忆起方才老柴讲过的山中有狼之事,更加情急,偏偏老柴又辨不出该走何路,越急越寻不到路,一行人徬徨彳亍于山脊。天已黑,人更急。偶遇一孤立的农舍,老柴前去探询,仍不得要领。大家再无心说笑,默然匆匆前行,又都心中无数。
宿先生嘱咐大家,去北响堂山最易寻的目标应是常乐寺塔,要注意观察,见到塔就可到达目的地……突然一人惊喜地大呼,山腰处看到塔了!众人一齐望去,黑黝黝的丛莽中确实矗立着一座高塔,它的轮廓凸浮于夜空之中,平静而安详,却又端庄伟丽。当时看到它,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说出的情感,那动荡不安的急烦心情一扫而光。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常乐寺塔,它指引我们踏破迷津,解脱困境,顺利抵达在它近旁的北响堂山石窟保管所。看来世间诸事或如佛家所说:有缘相聚,人与人,人与物,相聚自是有缘,缘尽则散,亦是常情。由此说来,此番也是人塔有缘吧!
当晚在常乐寺废址旁的石窟寺保管所住下,我们也是那处保管所建成后最早的居住者,因为房屋落成后,当时周边无其他建筑,且不通水电,远离山下乡村约一里左右,保管员怕狼,仍住在村中,这里本无人居。第二天,我们就开始了对北响堂山石窟群的纪录和测绘工作(图二)。
测绘了北响堂诸窟以后,12月12日转至常乐寺废址,测绘那里遗存的石经幢和砖塔。石经幢有两座,都是宋代所建,一件建于北宋建隆三年(962年),另一座建于北宋乾德三年(965年)。测绘砖塔时,我才得以仔细观赏它的艺术造型。
砖塔年久失修,塔刹已无存,最顶两层也坍毁较甚,不过下面的七层保存尚好。登塔的阶梯虽损毁过甚,尚勉强可以攀登,只是有些地方需手足并用,贴壁爬攀。
宿先生怕我们攀登出危险,严令不许登塔。不过我当时少年气盛,还是偷偷爬了上去。爬了一半心里颇有些害怕,勉强登至五层,阶梯更残,每攀一级,都感觉塔体似乎微微晃动,顿生恐怖之感,想下去而欲罢不能,这时又想起那天夜间初睹塔影的兴奋情景,也许是人塔有缘,反觉得每一踏步产生的晃动,竟与自己攀登的节奏合拍,心中顿安,竟然攀至第七层,向上张望,最上两层已坍毁,塔已无顶,可以直透苍穹,阳光射入,满目光明。
探身于塔门向下张望,塔下的同学为我拍了一张照片。
目的已达,心愿已了,我欣然下塔。但向下走比向上攀登还感艰难,到得塔下,满身尘土,满面污垢,然后挨了宿先生一顿训,因为没有遵从师命。今日回想,那时未出意外,或许真是人塔有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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