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大考古参评项目 | 新疆尉犁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
发掘单位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
项目负责人 胡兴军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县东南90公里处的荒漠无人区,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孔雀河烽燧群中的一座。烽燧东距营盘古城47公里,东南分别距咸水泉古城175公里,距楼兰古城233公里。
自2011年开始,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等部门先后对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开展考古调查、勘探、测绘、维修保护等多项基础工作。2019~2021年,经国家文物局批准,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进行了主动性考古发掘,发掘面积2300平方米,其中2021年发掘面积1200平方米。考古队员在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克服了高温严寒、无电缺水、无通信信号等种种困难,通过连续多年田野工作,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考古发掘取得重大收获。先后入选2019年度“考古中国”丝绸之路重大项目成果和2020年中国考古新发现。
一、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是国内首次对唐代烽燧进行的主动性考古发掘项目,系统地揭露了烽燧遗址全貌,为研究汉唐时期边塞军事建置的布局规律和构筑方式提供了新的参考资料。
烽燧修筑于孔雀河北岸的一处大型红柳沙堆上,是由烽燧本体、居住房屋等建筑构成的一处军事设施。红柳沙堆为此处最大的一座沙丘,根据古环境研究成果,沙堆是在罗布泊东北季风影响下逐渐堆积形成,最后形成时间约为魏晋时期。沙堆呈椭圆形,上小下大,下底东西长约60米,南北最宽35米,高9.8米。在修筑烽燧时,先对沙堆顶部进行平整,在沙堆边缘平铺芦苇、香蒲等植物对其进行加固,这样既增加了沙堆的稳定性,又扩充了沙堆顶部使用面积。
以沙堆为中心,共发现并清理烽燧本体、房屋、土埂、踏步、水塘、木栅栏、灰堆等遗迹12处。其中烽燧修筑于沙堆顶部东侧,平面呈方形,立面呈梯形。下底边长9.4、现残高约5.6米。在罗布泊东北季风吹蚀下,烽燧处于迎风面的东、北两侧坍塌严重。经解剖发现,烽燧底部先平铺木柱、芦苇草抹泥加固作为基础,然后由三层或四层土坯夹一层芦苇草,中部夹放胡杨栣木垒砌而成。在沙堆顶部西侧黄土中,采用“减地法”掏挖修筑有三间房屋,建筑面积80平方米。房屋内还发现有凉炕、灶、柱洞等遗迹,墙体内壁局部还残存有草拌泥皮和白灰墙面;沙堆南坡下偏西部有一道人为堆积的土埂。南坡中部沿斜坡走势修建有上下沙堆的踏步,现仅存外侧护栏。在烽燧南侧的沙堆下,还发现一道南北向排列的木栅栏,性质可能为牲畜圈的一道墙。在沙堆西南十余米处的自然风积沙土下发现一处水塘,水塘水源为地下淡水,现水面距地表5.5米。水塘仅清理北侧局部,中部深,边缘浅,依据现状推测可能为不规则圆形。在塘内淤泥层中出土有陶片、石块及部分灰烬。水塘的发现也解决了关于烽燧将士和牲畜饮水的学术谜题。
在沙堆四周发现了6处灰堆,灰堆多依靠沙堆边缘斜坡呈倾斜状堆积,其中1、2、3、4、6号灰堆为各类生活垃圾的堆积,5号灰堆为烽燧风蚀坍塌后,烽燧顶部“突灶”遗迹垮塌后形成的堆积。倒塌“突灶”堆积中还发现未燃烧殆尽的芦苇束、红柳枝等,为我们了解烽燧“积薪”材质提供了直接的实物标本。
烽燧瞭望预警,传递信号的功能和性质决定了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修筑地点要选择在地势高畅的红柳沙堆上,靠近孔雀河河岸,临近水塘也符合历代修筑军事防御设施布局特征,在西域地区,控制了水源,就控制了交通线路,防御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沙堆上下各处区域,根据功能不同,也有明确划分和布局。沙堆顶部为戍守烽燧的将士工作和起居的场所,沙堆下部为生活垃圾堆放和牲畜活动区域;烽燧、房屋等遗迹所使用的建筑材料为就地取材,并采用当地传统构筑方式进行修筑,显示了因地制宜的特点;作为一处基层军事管理机构,前沿预警的烽、铺都围绕它进行设置和布防。不但形成了西北东南向线状预警线路,同时依托周边山形水势的地貌特点,形成了片状的立体式防御特征。
二、发现大量珍贵有机质文物标本,出土文书创国内数量之最。各类遗物是活化唐代戍边生活的实物见证,生动再现了边塞将士军旅生涯的场景。
在被风沙包裹的沙堆中,已累计清理发掘出土各类遗物1400余件(组),其中包括文书876件。遗物种类丰富,质地有陶、铜、铁、木(漆)、石、骨、角、纸、皮、草、纺织品等,均为戍边将士日常生活、工作实用器物残件。出土的876件文书中,有纸文书749件、木简122件、帛书4件、刻辞1件,这不仅是在遗址中出土数量最大的一批唐代文书资料,也是国内第一次发现的唐代汉文木简实物标本。
烽燧遗址出土生活用品以木器为主,既有杯、碗、筷、勺、扣、刀柄、木梯及各类用途不明的木件,也有制作相对粗糙,经过削砍过的各种建筑用的木柱、木板和树枝。出土陶器多为碎片,可辨器型有缸、罐、碗、碟等。金属器包括铜、铁两种材质,铜器主要为带扣和钱币,铁器为箭镞。漆器均为兵器,有剑鞘、箭杆、铠甲片等;石器出土数量最多的是一种未经任何加工的戈壁砾石,可能为烽燧防御器薄记载的“礌石”。出土纺织品质地有丝(绢、绮)、毛、棉、麻等,由于残破严重,仅有麻鞋可辨器形,麻鞋较为完整的有数十只,鞋体宽大,似为成年男性用品。部分纺织品上见有书的姓名和籍贯,可能为戍守烽燧将士装衣服的“布袋”的残片。
灰堆中还出土有大量动植物标本资料,目前已发现40余种植物种类,包括粮食作物水稻、青稞、大麦、小麦、粟、黍、黑豆、豌豆;园艺作物桃、杏、枣、葱、核桃、沙枣、甜瓜、西梅、亚麻、葫芦以及苜蓿、草木樨、骆驼刺、狗尾草等饲草和杂草。动物标本初步鉴定有黄羊、马鹿、野猪、野兔、马、牛、羊、驴、狗、鸡、骆驼、天鹅、白鹭、鱼等,以野生动物骨骼为主。
为全面了解遗址信息,积极邀请冶金、动植物、残留物分析等科技考古学科参与。通过实验设备检测分析,发现了诸多肉眼无法辨认的细节,如通过检测发现文书纸张多为麻纸,另有少量皮纸。用扫描电镜及红外光谱分析,推断纸张样品个别添加有矿物类的填料或者涂料,表面有施胶的工艺。经热裂解气相色谱质谱仪等检测分析,推测文书用松烟书写。织物染色均使用天然的植物或矿物染料,其中红色染料为茜草,黄色染料为黄檗,绿色染料为靛蓝和黄檗,青色染料为靛蓝,兰色染料为靛蓝和黄酮类植物。铜器材质有铅锡青铜和黄铜两种类型,且青铜均为铸造成型,而黄铜为热锻制品。铁器材质包括碳钢和熟铁。在残留物分析检测中,在出土的葫芦残片上发现有丁香酸成分,结合出土文书关于“蒲陶酒”的记载,证明在遗址中确有葡萄酒的存在。出土粪便样品经过GC-MS检测其甾醇构成,确定在灰堆中既有人和狗的粪便,也有暂时无法明确种属的食草类动物的粪便。
三、首次明确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修筑与使用年代均为唐代,为新疆汉唐时期考古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烽燧遗址地层单一,在自然风积沙土层下只有一层文化层堆积。烽燧使用时期,居住在沙堆上的戍边将士将各类生活垃圾从9米高的沙堆顶部向下倾倒时,与加固沙堆边缘的芦苇、香蒲等植物一起顺坡向下滚落形成了多处灰堆,经年累月后生活垃圾越积越多,灰堆由小变大,在重力、风力、地表阻力等各种因素综合作用下,形成了自然分层。烽燧遗址废弃之后,此处再无人居住,历经1200年的自然风雨侵蚀,沙堆地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沙堆顶部的房屋建筑大部分已经风蚀不存,堆积在沙堆斜坡上的灰堆逐渐被风沙掩埋覆盖,包括纸文书在内的各类生活遗物被自然风积沙土完整的封存了起来。斜坡堆积的自然风积沙土逐年增加,最厚处深达4.5米。这种地层堆积也为我们了解和研究塔里木盆地自然环境的变迁,提供了绝佳的地层剖面。
在灰堆中出土的纸文书、木简上带有明确的纪年,已发现有“先天”、“开元”、“天宝”等年号;同时出土有开元通宝、乾元重宝等钱币标本;烽燧本体、灰堆等遗迹中采集的八件碳十四标本,在不同实验室进行了检测分析,测试结果均为公元700年前后。
通过地层堆积、出土遗物、碳十四测年数据,结合历史文献,我们初步认为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是唐代中央王朝为防治吐蕃偷袭焉耆镇,而在“楼兰路”沿途修筑的军事预警设施。始筑于长寿元年(692)王孝杰收复安西四镇后不久,在贞元六年(790)吐蕃攻占北庭前后废弃,大致沿用了近100年时间。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年代为唐代的确定,纠正了学术界关于孔雀河烽燧群修筑于汉晋时期认识的误区。不但为我们研究西域地区汉唐军政建置提供了宝贵实物资料,同时也为构建完整的新疆汉唐时期考古学体系提供了基础。
四、沙堆寂无声,烽火映山河。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及出土遗物不仅是唐代中央王朝管理经营西部边疆的重要实物载体,也是阐述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重要实物教材。众多内容均为首次发现,填补了诸多历史空白。
在新疆修筑烽燧是中央王朝管理经营西域的一项重要举措,以烽燧为代表的新疆长城资源是万里长城向西的延续,是家国天下的边陲记忆。在维护丝路交通畅达、保障国家统一和西域社会稳定等方面,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唐代,中央政权对西域的管理大为加强,先后设立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统辖天山南北。以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为代表的众多军事设施的修筑,构成了安四四镇完备的镇防体系,实证了唐王朝对西域的有效管辖和治理。
出土文书和木简记载的诸多内容均为首次发现,为我们研究中国古代军事制度,特别是汉唐边塞烽堠制度的实施,各级机构的运行提供了第一手资料,在中国军事发展史上,将有浓墨重彩的一笔。出土文书显示,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为焉耆镇下属军事预警设施,在唐代被称为“沙堆烽”,同时也是一处游弈所治所,属于焉耆镇东境军事防线——“楼兰路”上一处基层军事管理机构。新发现榆林镇、通海镇、麻泽镇、掩耳守捉、焉耆守捉、沙堆烽、临河烽、马铺烽、横岭烽、悭泉谷铺、猪泉谷铺、蘇累铺等军事设施机构及楼兰路、麻泽贼路、焉耆路等新的防御线路,填补了历史文献关于唐代安西四镇之一焉耆镇军镇防御体系记载的空白。楼兰路、焉耆路等路线的发现,对唐代西域地区军事防御线路的命名方式提供了参考,同时对楼兰地区古代交通和丝绸之路的变迁提供了新的资料。
考古发掘延伸了历史轴线,增强了历史信度,丰富了历史内涵,活化了历史场景。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出土的文书有准确的出土地点、层位和年代,内容涉及唐代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等诸多方面,是难得的历史实证资料,对考古学、历史学、文献学、军事史、书法艺术史等诸多学科发展研究将有极大促进。对传承中华文化基因,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等方面,也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执笔:胡兴军、蔡浩强、徐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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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文博中国”微信公众号
编辑 | 张小筑 实习编辑 | 刘婧涵
复审 | 郭晓蓉
终审 | 李 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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