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研究 | 记苏州博物馆藏赵继贤套印

作者：何玮

机缘巧合，笔者在翻阅《苏州博物馆藏玺印》一书时，发现苏州博物馆旧藏齐白石所刻三方石印，印主竟是“二七惨案”的罪魁祸首，时任京汉铁路局局长的赵继贤。也许是因为印主恶名昭彰，这三方印章一直不太受人关注。查阅与“赵继贤”“二七惨案”或“二七大罢工”相关研究，亦未见论及。这三方印章，不仅是艺术品，也是历史的佐证，为此特将此三方印章予以介绍。

这三印在博物馆的账本里记做“旧藏”，并没有明确的来源。在编辑《苏州博物馆藏玺印》一书时，工作人员经多方打探，找到了老保管人员，据其回忆方知这是新中国成立后，苏州公安局抓捕了“二七惨案”的元凶——赵继贤之后抄家罚没所得。入馆后一直就藏在博物馆里，很少面世。

三印均为寿山白芙蓉材质，螭虎钮，是齐白石为赵继贤所刻的套印，分别是名印、字号印和收藏印。基本情况如下：

1.赵继贤印，正方形印面边长4.8厘米，高8.4厘米，阴文刻“赵继贤印”四字，环读，款为阴文楷书“希文先生正刊，齐璜”；

2.希文，正方形印面边长4.8厘米，高8.4厘米，阳文刻“希文”二字，款为阴文楷书“白石山翁”；

3.历城赵氏金石书画，长方形印面长5.1厘米，宽2.6厘米，高8.3厘米，款为阴文楷书“希文先生正刊，齐璜”。

这三方印章，因为入藏苏州博物馆后很少报道和展出，在齐白石的印谱里也不常见。如不考虑印主是个恶贯满盈的刽子手的话，这三方印章的艺术水准还是很高的，堪称齐白石篆刻中的精品。

“赵继贤印”，章法以四字均分为基础，“继贤”二字笔画多，特别是“继”字笔画最多，所以稍微宽了一点，占了“赵”字的一点位置，“印”字笔画最少，但为了保持平衡，将上部斜笔拉长，占据和“贤”字等高的位置。这样一来，既有挪让，又有秩序，形成了“赵印”二字疏朗，“继贤”二字紧凑的章法。“希文”阳文印，由于二字本身就自带疏密对比关系，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即可营造出妥帖的章法。“历城赵氏金石书画”属于多字印，多字印通常取平均分布或自然分布的结构布局。此印印石本身呈长方形，因而取两列排法，左右二列各四字。因为“氏”“金”“石”三字笔画较少，“历城”“书画”四字笔画较多，又恰分布在两行的首尾，自然形成了对角呼应的章法，因此白石老人顺势采用竖成列横无行的章法。这样一来，既有疏密，又有呼应，且不失规矩。印章用字以平直为主，但为了增加疏密和动感，高明的篆刻家会利用少量的斜线条以救板滞。这三方印里，都有少量斜笔，如“印”字上部，“希文”二字上部、“城”字末笔，特别是“石”字第一横，本不需斜笔，但为了避免和“金”字最后一划平行，也做了斜笔处理。

如果说章法变化尚有迹可循，毕竟在方寸之间分间布白，可操作的余地并不算大，那么字法和刀法就成了齐派篆刻最具特色的因素。

齐白石以民间木匠的身份进入书画篆刻圈，他在《白石印草》跋中对自己的篆刻生涯总结到：“余之刻印始于二十岁以前，最初自刻名字印，友人黎松庵借以丁黄印谱原拓本，得其门径，后数年得《二金蝶堂印谱》，方知老实为正，疏密自然乃一变。再后喜《天发神谶碑》，刀法一变。再后喜《三公山碑》，篆法一变。最后喜秦汉，纵横平直，一任自然，又一大变。”在这段话里，他强调：章法疏密自然、篆法纵横平直，而刀法喜欢《天发神谶》。对仿天发神谶碑的齐派刀法，《白石老人自述》：“我刻印，同写字一样。写字，下笔不重描。一刀下去，决不回刀。我的刻印，纵横各一刀，只有两个方向，不同一般人所刻的去一刀回一刀，纵横来回各一刀，有四个方向。篆法高雅不高雅，刀法健全不健全，懂得刻印的人，自能看得明白。我刻时随着字的笔势，顺刻下去，并不需要先在石上描上字形，才去下刀。我的刻印比较有劲，等于写字有笔力，就在这一点。常见他人刻石来回盘旋费了很多时间，就算学得这一家那一家的，但只学到了形似，把神韵都弄没了，貌合神离，仅能欺骗外行而已。他们这种刀法，只能说是饰削，何曾是刻印。我常说，世间事贵痛快，何况篆刻是风雅事，岂是拖泥带水做得好的呢！”

篆刻用字，元朱一路谨守《说文解字》，仿汉一路则使用方整隶化的缪篆，另有古玺一路采用金甲等大篆字体。齐白石在赵之谦的启发下，将汉代碑额篆、天发神谶碑的横平竖直、绝少盘曲的篆法发挥到极致，再配以他自己独到的理解，形成齐白石独特的篆书风格，再以此种风格篆书入印，辅以大刀阔斧的雕花匠式的刀工，最终造就了齐派篆刻独树一帜的风貌。这三方印的刀法字法正是这种痛快淋漓、直来直去的典型代表。

这三方印章没有年款，但根据刀法和字法可以确定出自齐白石篆刻的衍变期，即1918-1923年，这是齐白石定居北京的初期，也是齐白石篆刻风格的定型期，同时还是赵继贤一步步爬上京汉铁路局局长之位的时期。据牟建平在《收藏》2020年第7期所撰《齐白石的“朋友圈”》介绍，在这一时期，齐白石在京结交了陈师曾、梅兰芳、徐悲鸿等艺术圈人士，以及曹锟、李宗仁等政界人士。齐白石与直系核心人物曹锟结识，缘于湖南籍好友夏寿田的牵线搭桥：1920年夏寿田正任曹锟的幕僚，曹锟当时是驻节保定的直、鲁、豫巡阅使，夏寿田曾请齐白石为曹锟治“直鲁豫巡阅使”“曹锟之印”。1921年端午，夏寿田再邀齐白石到保定，为曹锟画了工笔草虫册《广豳风图册》。曹锟和白石均出身贫寒，意气相投，引为好友，二人多有往来。而京汉铁路是直系的重要财源，据《申报》报道，1922年1月，曹锟亲自发电文任命赵继贤掌京汉铁路局长职，可见赵是直系的心腹成员。赵氏由此得以接触到齐白石，并得到白石所制之印乃情理之事。

关于印主赵继贤其人，据《武汉铁路分局志》介绍，生于1883年，山东历城县人，从1922年1月起至1924年9月，任京汉铁路局第九任局长，是镇压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制造“二七惨案”的罪魁祸首。下台后，用从工人手中剥削来的钱财在苏州等地广置房产，购买田地，开办工厂。新中国成立前后化名辗转于上海和苏州之间躲藏，后被公安机关捉拿归案。1951年7月8日和16日，分别在郑州和武汉被公审控诉，并在江岸林祥谦就义的地方被处决，双手沾满工人群众鲜血的刽子手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此外，查阅赵继贤的传记材料时发现，材料中都只记其名继贤，而无字号。通过和这组套印比对，可知赵继贤字希文。希文是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千古名句的北宋名臣范仲淹之字，与其同字，本是想以范仲淹为榜样，未料竟然成了罪大恶极的刽子手，真是莫大的讽刺。

（作者单位：苏州市艺术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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