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马衔杯银壶，禁止出境的国宝，却讲了一个倒霉悲惨的故事

考的是古，说的是今，欢迎关注“考古学了吗”。

陕西是中华文明核心区之一，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了170余万件（组）文物。在这些如星辰般灿烂的文物中，称得上国宝级文物的只有18件（组），而其中，从不出境展览的文物只有两件。今天我们就来看看其中的一件，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

1970年，在西安发现的何家村窖藏，出土了一大批超级精美的唐代金银、玉石器，包括这件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鎏金”是其装饰工艺，“舞马衔杯”是其纹饰，“银壶”是其材质和器类。这类器型扁圆的壶类，考古学称其为“皮囊壶”“鸡冠壶”“马镫壶”等，器型来源于北方草原游牧民族使用的皮囊壶。最早是皮质的皮囊壶，后仿皮质，出现了银质、瓷质、木质的皮囊壶，在辽代，尤为流行。

盛唐时，大唐作为世界第一强国，文化极度自信、开放包容，胡旋舞、西域器具等都成了一时风潮。这件带有典型草原特征的皮囊壶正是这种自信、开放的见证，而特殊的是，其壶身上的“舞马衔杯”纹样又同时见证了大唐的由盛转衰。

这匹做工极精，鬃毛、肌肉、马蹄都刻画得纤毫毕现的马到底讲了一个什么故事？我们从头说起。

中国的古代，有一类马，脱离了马的低级趣味，能跳舞、能表演，十分优秀。传说夏启就舞过“九代马”。曹魏时，曹植训练了一匹大宛马，献给曹丕，行走时能踩着鼓点。到南北朝时，青海湖附近的吐谷浑人擅长养马，培育的“青海骢”十分出名，他们多次向南朝的刘宋、萧梁、北朝的西魏进贡训练过的舞马，宋孝武帝刘骏、梁武帝萧衍都曾命臣下作《舞马赋》。

进入唐代，舞马成为宫廷宴饮、庆贺中的盛事，规模、演出都达到了顶峰，有众多记录舞马的诗词，宰相张说可能写的最多。

张说《舞马词》中说：

彩旄八佾成行，时龙五色因方。屈膝衔杯赴节，倾心献寿无疆。……二圣先天合德，群灵率土可封。

“二圣”是指唐高宗和武则天，《新唐书·则天皇后纪》载：

上元元年（674年），高宗号天皇，皇后亦号天后，天下之人谓之“二圣”。

但据《新唐书·张说传》记载，张说生于667年，睿宗李旦永昌中（689年）才授太子校书郎，而此时高宗已经驾崩，武后临朝，其上述诗文应写在此后。

另外，《景龙文馆记》也记载了唐中宗李显景龙四年（710年）正月初五，接待吐蕃使者时，在殿中“奏蹀马之戏”，舞马“以口衔杯，卧而复起”，吐蕃使者大惊。

所以大致在唐玄宗开元前（713年前），至晚武后时期，舞马的规模已经变得庞大，不仅分色、分队列，还能衔杯献寿。也就是说，舞马衔杯纹样的原型此时已经出现了。

到了玄宗朝，开元十七年（729年），左、右丞相源乾曜、张说率百官上表，以玄宗生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全国休假，宴乐三天。配合千秋节的表演，优秀的舞马走向了巅峰。

玄宗命人调教了舞马“四百蹄”，将其“各为左右，分为部目”，起名“某家宠”“某家骄”。到了千秋节庆贺时，在勤政楼下，这些舞马穿着锦绣，装饰着金银珠玉，踩着节奏“奋首鼓尾”，表演曲目《倾杯乐》。现场设置三层板床，“乘马而上，旋转如飞”。还有用壮士举一榻，马在榻上舞蹈，左右再辅以装饰华贵的俊美少年当乐工。

张说又写诗了，一连写了三首《舞马千秋万岁乐府词》，其中一首说“更有衔杯终宴曲，垂头掉尾醉如泥”。舞马衔杯庆寿，玄宗不知道喝到没有，马儿是没少喝。

玄宗开心、舞马开心，但张说挺倒霉，有“千秋节”首倡之功的他，还没来得及做更大贡献就挂了。开元十八年，张说卒，过早离开了他心爱的舞马事业。

好在玄宗还在，接着奏乐、接着舞。然后，玄宗也倒了霉，天宝十四年（755年），另一个音乐爱好者安禄山反了，一顿爆捶，玄宗跑去了四川。这些宫廷舞马没人管，就散了。安禄山看过舞马表演，而且他自己就擅长胡旋舞，同为舞者，惺惺相惜，安禄山就带了一些舞马回范阳。

没成想，安禄山很快也倒了霉。这批舞马又辗转到了曾经的安史前锋、两度攻破东都洛阳、降了叛叛了降的田承嗣手中。田承嗣是个莽夫，啥也不懂，以为就是普通马，将其和战马养在一起。有一天，军中开宴会，有奏乐，舞马一听，就开始可劲儿跳。养马的一看，以为是妖精，上去就打。马以为跳得不好才被打，更卖力、更抑扬顿挫地踩节奏。养马的报告田承嗣，田承嗣也以为是妖邪，让更卖力地打。结果“马舞甚整，而鞭挞愈加，竟毙于枥下”。这批优秀的舞马最后竟因为跳得好被打死了，也是倒霉。

等到安史之乱平定，玄宗回到长安，再次夜登勤政楼，江山没了，贵妃也没了，身边只剩下高力士和贵妃的侍者红桃。高力士搜罗半天，能找到的旧人只有些梨园子弟。面对仓皇冷清，玄宗亲吹玉笛，命唱贵妃所制的《凉州词》，“曲罢相睹，无不掩泣”。

之后舞马在德宗贞元四年（788年）还有出现。德宗“宴群臣于麟德殿，设《九部乐》，内出舞马”，仍是君臣赋诗属和的套路。但此时的大唐，京师接连地震，“江溢山裂”，浐河、灞河枯竭，“大风拔木”，含元殿前栏杆倒塌还压死侍卫十余人，境内节度反叛朝廷、互相开战，境外吐蕃频频入侵。马舞不舞，破唐都在飘摇了。

再之后，浮夸的舞马不见了。直到1970年，在西安何家村窖藏中，发现了这件鎏金的舞马衔杯纹银皮囊壶。原来，传说中会跳舞、会衔杯祝寿的舞马真的存在。

君子择时而动，良禽择木而栖，再优秀，也请遇见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