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侃：玛雅文明——文明的另一种模式

发现玛雅

1502年，哥伦布正指挥着三艘又破又小的船只，焦急地颠簸在一望无际的大西洋上，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接近美洲了。他发现了一个后来被称为新大陆的地方，虽然他坚信这 个地方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印度和中国，却一直没有找到马可波罗所说的遍地的黄金。目 光短浅的西班牙王室似乎已经对他失去了信心，以至于第三次航行结束的时候，他竟然 是被戴着手铐押回国内的。他手下那些人也越来越对这位自称是海军上将的航海家表示 怀疑，哥伦布是连哄带骗进行这次远征的。但是，也就是在这次航行中，哥伦布的船队 和25个乘坐着一只巨大的独木舟的玛雅人不期而遇了。当哥伦布手指独木舟来的方向的 时候，印第安人回答“玛雅”，历史就这样记录下了玛雅人。

玛雅人与欧洲人的第一次遭遇是友好的，他们好奇地注视着对方，相互交换着礼品， 但是随后的交往却是血雨腥风。殖民者为了寻找金银财宝而残酷地镇压当地的土著居民 ，而玛雅人也将俘获的西班牙人送上祭坛，剜出他们的心脏祭祀玛雅人的神灵。这种毛 骨悚然的宗教活动，使西班牙人确信，玛雅人一定是被魔鬼统治着。但是，同样令他们 感到惊讶的还有玛雅文明所取得的高度的成就，伴随着殖民者的步伐，16世纪就留下有 关于玛雅文明的记载。不过，当时的人们无法理解新大陆所见到的事情，他们认为玛雅 人要么是亚当、夏娃的子孙，被大洪水冲到了遥远的美洲，要么根本就不是人类，甚至 为此进行过一场荒谬的争论。直到1537年，保罗三世教皇发表圣谕，宣布印第安人是有 理性的人之后，这场争论也还没有完全平息。此后200年间，玛雅和其他印第安人文明 被人淡忘，直到18世纪启蒙运动开展和历史眼光的提高，才重新认识印第安人文明。

18世纪末，玛雅西部的帕伦克被发现，雄奇的建筑、精美的象形文字，在有识之士中 间激起强烈的反响。对文物深感兴趣的得尔·里奥上尉于1822年在伦敦最先发表了《在 西班牙所属美洲的危地马拉王国帕伦克附近发现的一个古代城市废墟的报告》。另一位 上尉杜佩负责墨西哥地区的文物考察，1834年杜佩出版的两卷本《墨西哥古文物》对帕 伦克做了精彩的介绍，引起学术界极大兴趣。玛雅的辉煌同样吸引了著名的旅行家斯蒂 芬斯。1841年，斯蒂芬斯出版了两卷本的《中美洲、恰帕斯与尤卡坦半岛旅行漫记》， 立即风行欧美，多次重版。在这本书中，斯蒂芬斯以文学家优美的笔触介绍了玛雅的神 奇，以学者般严谨的理性判断玛雅的成就，完全是玛雅人靠自己的力量取得的。19世纪 下半段英国的马德兹莱把数以千计的照片和发掘调查报告编成5大卷《中美洲考古学志 》，被人们称为第一部科学的玛雅考古专著。与单枪匹马的前辈不同，奥地利的马勒担 任了美国主要学术机构对玛雅考古的领导工作，在1888～1915年间对玛雅地区进行了多 次的调查和发掘。20世纪以来玛雅研究的代表人物是美国哈佛大学的莫雷，他在1946年 出版的《古代玛雅》，被称为是玛雅考古学上里程碑式的著作，出版后不断有增订本问 世。值得一提的是墨西哥考古学家也取得了许多重要的成就，其中包括1952年鲁兹在帕 伦克记铭神庙金字塔内部发现的巴卡尔王的陵墓。过去认为玛雅的金字塔只是神庙建筑 ，巴卡尔陵墓的发现，使人们对于玛雅金字塔建筑的功用有了重新的认识。

文明的成就

世界上著名的四大古老文明均诞生于大河流域。黄河被誉为华夏民族的母亲河，尼罗 河两岸的沃土孕育了古老的埃及文明，印度文明、巴比伦文明也莫不得益于大河的恩赐 。所以，考古学家在孜孜不倦地追寻先人足迹的时候，已经习惯于按照向阳、近水、台 地的分布规律去寻找遗迹。但是，玛雅文明却向我们揭示了文明的另一种模式。我们难 以想象，在墨西哥尤卡坦半岛、伯利兹、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和萨尔瓦多西部那片山川 纵横、丛林密布的热带土地上，玛雅人居然也创造出了让世人惊叹不已的辉煌成就。

作为唯一一个诞生于热带丛林中的高度文明，玛雅文明走过了近4000年的风雨历程(公 元前19世纪到公元17世纪)。欧洲人习惯将玛雅文明与希腊文明一样，划分为为前古典 时期(公元前1500～公元3世纪)、古典时期(公元4～9世纪)和后古典时期(公元10世纪～ 17世纪)，而在地域分布上，玛雅文明基本上是从南到北演进的。南部危地马拉和洪都 拉斯一带高山地区的玛雅人创造了前古典时期的玛雅文明，中部低地热带丛林地区的玛 雅人创造了古典文明，而移居到尤卡坦半岛北部的玛雅人则创造了后古典文明。在公元 300年到900年间的所谓“古典期”，玛雅文明达到了它的鼎盛时期，对周边及后来的文 明产生过深刻的影响。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曾经辉煌过的玛雅，随着“古典期”的结束 ，玛雅人离开这些城市而逐渐衰落，最后不堪西班牙殖民者残酷的摧残而中断了文化的 血脉。今天，尽管玛雅的考古发掘工作取得了许多成就，但这些精致的文物所带给我们 的，依旧不过是一些文明的碎片。通过这些碎片，我们大致拼合出玛雅文明的主要特点 。

玛雅人生活在热带丛林之中。热带丛林的生存环境是严酷的，这种严酷，在早期探险 家的著述中仍有不少记述，他们曾经把那里叫作“绿色的坟墓”。但是，这只是问题的 一个方面。另一方面，热带天然植物的种类要比其它地区丰富，生长和繁育也要比其它 地区旺盛，这就为玛雅人培育农作物提供了便利条件。热带生长的一些天然植物，为玛 雅人提供了基本的生活所需，在此基础上，玛雅人陆续培育出了玉米、甘薯、辣椒、棉 花、可可、南瓜、西红柿、马铃薯、烟草等重要的农作物，传播到世界各地，为人类文 明做出了巨大的贡献。16世纪，西方殖民者在征服美洲的同时，也在亚洲加紧了殖民征 伐的步伐，并开通了美洲到菲律宾马尼拉的“大商帆贸易”航线。随着这条航线的繁荣 ，16世纪墨西哥城内已经有了“唐人街”，红薯、玉米、土豆等美洲高产的农作物也随 之传入中国，并很快成为“农家之性命”。徐光启《农政全书》“番薯颂”中曾大力称 赞红薯高产、凶岁不灾等优点。万历二十一年，前往菲律宾经商的陈振龙父子设法将薯 种带回国内，上呈福建巡抚。正好第二年福建闹饥荒，红薯解了燃眉之急，从此迅速在 国内推广种植，后来朝鲜在引进番薯成功后也高兴地说“如今天下少饥人”。玉米、土 豆等其它一些农作物也在16世纪相继引种成功。我国人口在17世纪中期不过1亿左右，1 8世纪出现人口爆炸，到1850年增加到4亿3千万，这突然增加的3亿多人口吃什么?中国 传统的稻、麦、稷、菽等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已经难以支撑庞大的消费需求，幸而有 赖于美洲高产作物的引进，才大大缓解了中国人口迅速增长的压力，从这点上说，我们 要好好感谢玛雅人才是。

玛雅人是超凡的建筑工程师。他们建造了足以与埃及金字塔媲美的金字塔式建筑、规 模庞大而规划整齐的城市。而这些令人叹为观止的宏伟建筑，居然是在没有金属工具和 畜力车辆的情况下，仅仅凭借着自己的坚韧和智慧建造起来的。美洲的印第安人在西方 殖民者征服之前，只知道饲养狗一种牲畜，当殖民者骑着高头大马踏上美洲的时候，印 第安人曾经把马和人认为是连为一体的怪物。玛雅的土地上缺乏金属矿源，少量的贵金 属是通过贸易得到的。由于没有金属工具，他们的农业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粗放农业阶 段，兵器也主要是石制和木制的。所以，当哥伦布拿剑给他们看的时候，他们竟然手握 刃口，以至鲜血直流。玛雅人虽然已经知道了圆轮的概念，却并没有使用车轮(有的学 者认为玛雅人有发明车轮的能力，但是玛雅人生存的地形地貌决定了车轮在那里的作用 是十分有限的，再加上玛雅人没有培育出马、牛等牲畜，所以也就没有使用车辆)，玛 雅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取得了世人瞩目的建筑成就，我们不得不惊叹玛雅人的创造 能力。

玛雅人设计建造城市的时候，与他们的天文历法结合在一起。掌握了精深的天文历法 知识的玛雅人，能准确推算月亮、金星和其他行星的运行周期，他们用“太阴计算法” 推算出来的金星年份1000多年也不差一天，比当时世界上任何一部历法都准确。与天文 历法密切相关的是他们先进的数学成就，他们比旧大陆的人们早800多年发现了零的概 念，可以进行成千上万繁复的数学运算。由于是手脚并用，所以玛雅人采用的是20进位 制。文明起源最重要的标志，一个是城市，一个是文字。除了城市建筑之外，玛雅人还 使用着华丽的象形文字，它使玛雅文明成为古代印地安民族创造的唯一有年代可考的文 明。玛雅的象形文字颇具图案化，如同欧洲贵族的族徽。其词汇相当丰富，科潘的一座 金字塔上有“象形文字梯道之称”，90余级阶梯上刻满了象形文字符号，总数在2500个 以上，翻译成现代文献就会是两三万字的长篇文献。历史上玛雅人留下了许多书籍，但 是由于宗教的偏执，这些珍贵的书籍被殖民者付之一炬，只留下三个抄本，致使我们今 天只能破译这些文字中很少的一部分。

衰落之谜

几乎整个9世纪，玛雅文明陷入普遍的衰落之中，中央低地数以百计的城邦突然衰败， 城市中再也听不到建筑工地繁忙的嘈杂声，纪念碑的刻制不再进行，象形文字和其他学 术研究也难以为继，玛雅人不得不依依不舍地走出了丛林，来到干旱的尤卡坦半岛。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玛雅文明的突然衰落?人们对此众说纷纭。火山爆发、地震、飓 风，甚至小行星撞击了地球等自然灾害；奴隶起义、内战频繁等社会原因，以及外敌入 侵、商路(从以中央低地为枢纽的陆路贸易转为绕尤卡坦半岛的海路贸易)等外部原因， 都曾经被用来解释玛雅文明衰败之谜。但这些影响只能是地区性和局部性的，玛雅文明 的整体衰败，说明文明本身已经丧失了衰而复兴的自我调节能力，这种能力的丧失，必 须去玛雅社会的更深层次上去寻求。

作为唯一一个诞生在热带丛林中的高度文明，它所面临的生态环境也是独一无二的。所谓的低地只是相对于高山而言，丘陵和沟谷穿插其间。玛雅的农业是在湖边溪旁的平 地和在林间开垦出的荒地上发展起来的，加上没有金属工具和耕作的畜力，他们的农业 停留在刀耕火种的粗放农业阶段。他们借燃烧杂草灌木产生的草木灰作为肥料进行耕种 ，烧一次种一次之后，地力消耗殆尽，必须重新抛荒，待原来耕作的土地长满杂草灌木 之后重新烧荒。有的地方一烧一种之后，休耕期竟长达6年之久，玛雅土地的贫瘠由此 可见一斑。当然，玛雅后期也出现了一些精耕细作的农业技术，如水上浮田之类，但所 占比例很小，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这样一来，当玛雅文明达到鼎盛的时候，迅速增加 的人口超过了农业所能保障的极限，人们除了更多地毁林开荒和尽量缩短休耕期之外， 别无良策。面对这样严峻的形势，神权政治所能寻求的，不可能是科学的解决办法，而 只是更虔诚地膜拜神灵。于是，更多的神庙出现在玛雅的土地上，更多耗费民力的宗教 仪式频繁地举行。在这种恶性循环当中，生态环境急速恶化，生活资源日益枯竭，疾疫 流行，灾害频仍，不但玛雅文化赖以存在的经济基础陷于崩溃，维系精神信仰的神权体 系也陷入瓦解，从而使得玛雅的辉煌成为历史的陈迹。

论战旷日持久：中国人最早发现美洲?

哥伦布之前是不是有人到达过美洲?到底是谁先到达了美洲?这是一个世界之谜。猜谜 的人除了众多的学者之外，既有美国的总统，也有普通的百姓，可见这个问题的引人入 胜。谜底之一，就是中国人最早发现了美洲。这个说法当然受到许多中国人的欢迎，而 且这个深受中国人欢迎的观点还不是中国人首先提出的。1761年，法国汉学家德·吉涅 在《中国人沿美洲海岸航行及居住亚洲极东部的几个民族的研究》中，首先提出了“中 国人最早发现美洲说”，认为南朝时的僧人慧深曾经到过墨西哥，并在那里传播了佛教 。1831年，德国克拉卜洛特发表《关于中国文献中所载扶桑国被误认为美洲的一部分的 说法的研究》，第一个反驳了德·吉涅的说法，认为扶桑国应该在日本或者库页岛。此 后，两种说法的支持者和反对者就这个问题展开了旷日持久的论战，发表了许多论文和 专著。文字的论战莫衷一是，考古的材料推波助澜。1975年，美国洛杉矶海岸发现穿孔 石锚，表层有3毫米的锰矿外衣，美国圣地亚哥大学的考古学家根据它推算，它们沉海 已经有3000年之久，所以他们认为商代移民就已经到达过美洲，为此他们还到中国来收 集证据，从而在世界范围内第二次掀起关于中国人是否最早发现美洲的争论热潮。有的 学者进而认为商朝灭亡的关键一战——朝歌之战时，商朝的25万军队正在山东打仗，这 25万军队既没有回师与周的军队决战，也没有在山东自立为王，而是从东海出逃，经日 本，东渡太平洋，抵达墨西哥，为当地人带来农业灌溉技术和天文地理知识，从而发展 成为美洲的第一个文明——“奥尔梅克文明”。

中国正史中关于扶桑国的记载，最早的是《梁史·诸夷传》，以后正史中的记载，均 本《梁史·诸夷传》，中国人最早发现美洲说的主要依据也是此书。对扶桑国史料的不 同解释，导致了双方认识上的差异。对这个问题的争论，中国学者参与得较晚，但在不 断地补充着证据。1940年，朱谦之先生发表了《扶桑国考证》一书，详细论述了自己对 这个问题的看法，认为中国僧人发现美洲是一件“绝无可疑”的事情。1961年，邓拓先 生在《燕山夜话》中连续发表《谁最早发现了美洲》、《扶桑小考》、《由慧深的国籍 说起》3篇文章，引起学术界的再一次热烈讨论。而台湾的卫聚贤先生更是用了8年的时 间，写出《中国人发现美洲初考》。书中除了商人东渡，齐桓公去阿拉斯加猎美洲豹， 孔子“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去美洲，李白“东求蓬莱复西归”，一直到杨贵妃的“霓裳 羽衣舞”是美洲土风舞，都做了考证。中国学者虽然各自的证据不同，但大多赞成中国 人在哥伦布之前达到过美洲。在反对的方面，北京大学罗荣渠先生从文献方面做了极见 功力的论证。蒋祖棣博士则认为这个问题只有通过两种文明之间全面系统的考古学研究 ，才有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他从容易破损、不适宜长途搬运的陶器入手，对生业系统 、技术系统和宗教观念系统等三个亚系统进行了深层次的微观分析，理由充分地说明了 两大文明是各有源头，独立发展起来的。

从考古学的角度来说，用文物去论证中国文明与玛雅文明的关系，有两个方面是存在 缺陷的。第一是这些文物缺乏明确的出土地层关系，第二是有些文物在与中国文物进行 对比的时候，没有考虑它们在时间段上的显著差异。这使得认为中国人最先达到美洲的 观点，在考古学上不可能得到科学的论证，因此，中国人最先达到美洲之说，目前还只 能认为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来源：《文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