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三百年来鄂尔多斯高原和河套平原农林牧地区的分布及其变迁Ⅲ
三、沙化和盐碱化的问题
如上所说,2300年来,鄂尔多期高原和河套平原的农林牧分布地区曾经有过不只一次而都相当明显的变迁。这样的变迁不能不对自然环境有所影响,甚至还是相当严重的影响。沙漠的增加和扩大,以及一些地方盐碱化,都是引人注意的问题。
鄂尔多斯高原有两处范围广大的沙漠,一是毛乌素沙漠,一是库布齐沙漠。河套平原的沙漠是乌兰布和沙漠。毛乌素沙漠在鄂尔多斯高原的南部,北端达到乌审旗的乌审召以北,南端达到陕西靖边和横山两县的无定河沿岸,西侧已接近于鄂托克旗驻地乌兰哈拉嘎苏,东侧且越过榆林河而达到秃尾河的上游。库布齐沙漠西起杭锦旗西北黄河岸旁,络绎向东越过达拉特旗更向东蔓延。乌兰布和沙漠是由杭锦后旗太阳庙向南,迤出河套平原,而接近于贺兰山。在河套平原磴口等处,已达到黄河岸边,使包兰铁路也不能不绕行于黄河东岸。至于其他范围较小的沙漠也还不少,不能在这里一一提及。
自沙漠发生的过程来说,大约有两种来源:一是由附近的沙漠地区随风吹来,另一是就地起沙。鄂尔多斯高原和河套平原的沙漠这两种来源可能都是有的。这也就是说,有的沙漠是外来的,有的则应当是当地起来的。是什么时候才有这些沙漠的,这是一个不易解决的问题。这里不妨根据一些历史记载,试作推敲。
河套平原西部乌兰布和沙漠的扩大,近年由于西汉时期朔方郡所属的窳浑、临戎、三封3个县故城的发现,而得告解决[1]。这3个县也和河套平原同时所设的其他各县一样,设县以后都已经成为重要的农业地区。两汉之际边郡并省了一些县,窳浑县东汉时不复见于记载,当是已经并省。临戎县于东汉时且成为朔方郡治,可见它还有一定的重要性。三封县后来不知何时废除。临戎县却因是朔方郡治一直保留下去。东汉末年,内徙北边各地人口,省并一些郡县,临戎县的废除当在此时。由临戎县的始设到东汉末年的并省,前后已有300多年。草原开垦之后,300多年才见沙化,似与开垦无关,且临戎县废除也并非由于沙化的缘故。当是废除之后,人口迁去,沙漠不断吹来,遂至掩没了故城。
前面已经说过,西汉一代在鄂尔多斯高原所设的县多达22个。这个数字尚不包括一些未知确地的县。其中在现在沙漠之中的1个,接近于沙漠的有7个。在沙漠之中的为上郡的高望县,其故地在乌审旗北部乌审召附近。接近于沙漠的7个县,为朔方郡的朔方、渠搜、呼遒和修都4个县,西河郡的大成、增山和虎猛[2]。其中朔方县为朔方郡的治所,高望、渠搜、增山和虎猛4县都是所在郡中的都尉治所,郡治和都尉治所都是比较重要的地方。无论是治所或普通县城,都有一定的人口,附近也一定有开垦的农田,作为粮食的产地。因而也不能近于沙漠,更不能在沙漠之中。当然要解决这样的问题还应该要求这些故城所在地的准确性。因为仅依据文字考证不免有所偏差,或者根本就有与实际不符的情形。今杭锦旗附近有一古城遗址,据说是汉代的建筑[3],不知是否是修都县或者是大成县?今伊金霍洛旗西南红庆河畔红庆公社也有一座古城遗址,与虎猛县所在地相符,可能就是它的遗址[4]。朔方、渠搜、呼遒3县在黄河南岸,也应该是无疑的[5]。至于增山和高望两县,只能说是大致不错。不论根据如何,县治的设立总不能太近于沙漠,或竟在沙漠之内。如果高望县真的就在乌审旗北乌审召附近,又如果当时当地已经有了沙漠,那将是不可思议的。现在杭锦旗内库布齐沙漠已经接近黄河,其间实际上没有多少无沙的地方,沿河只有几个公社。如果汉时就是如此,怎能设立了几个县,而且像朔方这样的县竟然还是朔方郡的治所。朔方郡有临戎、沃野、广牧3县,皆在当时黄河右岸。现在黄河更向右岸移徙,这3县的故地却已改在河套平原。临戎县前面曾经提到过,遗址已为沙漠掩没。然在西汉时这3县既设在黄河右岸,则所辖的土地也当是以右岸为主。现在这里的沙漠更近于黄河。当时如果也是这样,这3县就等于虚设,没有一点作用,因而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根据这样的论证,应该有理由说,在西汉初在这里设县时,还没有库布齐沙漠。至于毛乌素沙漠,暂置其南部不论,其北部若乌审旗和伊金霍洛旗,在当时也应该是没有沙漠的。
毛乌素沙漠南部的形成问题,近年学者已曾有论述[6]。对于这个问题皆据赫连勃勃在无定河畔兴建统万城作为论述的根据。这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因为如前所说,在赫连勃勃时,这里犹是一片青山绿水的地方。赫连勃勃自己就曾说过,他转战各地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好地方。迄今统万城遗址大体犹存,西北城角尚高耸人云。因为城墙是白色,所以称为白城子。现在的白城子周围尽是沙地,登上残城,极目远望,但见漠漠黄沙,竟难指其尽头处。当然,这里的沙漠乃是远在赫连勃勃之后开始形成的。赫连氏的夏国后为北魏所灭。北魏灭夏时的用兵路线乃是由内蒙古托克托县附近渡过黄河。由托克托附近渡河处直趋统万城,当经今乌审旗。如果说当时已有了毛乌素沙漠,北魏的行军一定是经过沙漠的。可是并无经过沙漠的记载,可知当时这里确是没有沙漠的。夏国灭亡之后,北魏即于其地建立夏州。历西魏、北周和隋代,直到唐时,夏州犹为北方重镇,与其东北方的胜州互为犄角。在这些岁月中,夏州仍然没有沙漠的记载。夏州初见沙漠,乃是唐代末年事。那时去到夏州的人已经见到沙漠[7],而且说这个州乃在碛中[8],甚至当时还有大风沙的记载[9]。根据这样的论证,可以初步设想,夏州附近毛乌素沙漠的形成可能不在唐代以前。
毛乌素沙漠在现在鄂尔多斯高原诸沙漠中最为广大。这是后来不断扩大的结果。明代曾大修长城。陕北的榆林当时为九边之一的延绥镇所在地。当地长城当更为坚固。迄今虽多圮毁,残迹仍断续可寻。现在毛乌素沙漠已由乌审旗向东南扩展,榆林、横山两县间长城以北已有了大片连绵的沙漠。沙漠且越榆林河而东。现在由榆林至东胜的公路有些地方就是辗转于沙丘之间,公路路面须加上一些覆盖物始可通行。沙漠行军较艰难,如果明代毛乌素沙漠已经如此广大,这段长城大可不必修得如此坚固。其实这样论证,似乎也是多余的。因为现在榆林城风沙已是习见的现象了。据说,根据1977年卫星照片和20世纪50年代航空照片编制的地图相对照,在这几十年中,沙化的土地向南和东南推移了3—10公里以上,特别是陕北靠近伊克昭盟东南部一带最为严重。沙化土地分布伸延的宽度达二三公里,其中有些地段已逼近黄河干流,相距仅10余公里[10]。
在鄂尔多斯高原的西北部,唐代设置的丰州和夏、胜两州县有相似的意义,在军事上也具有战略的形势。由丰州往北,渡过黄河,就是西受降城,可见其间是可以互相呼应的。像这样一个州,应该不是设在沙漠之中。可是,这里现在已经成为库布齐沙漠。如果唐时已有了这个沙漠,则丰州就无由设立起来。近年杭锦旗西北库布齐沙漠中间有被风吹去的部分,常有大树根露出,而且还露出了原来的土壤。据当地老人说,这些树根为清代砍伐材木留下来的[11]。可知这里沙漠的形成已在更晚的清代。
现在准格尔旗东北也有一片沙漠,应是库布齐沙漠的最东端。沙漠的东北部已接近于十二连城。十二连城为唐代胜州故地,旧城遗址虽已圮毁,基地仍然存在。由准格尔旗前往十二连城,在过了点素脑包之后,本可以斜趋直前即可到达,可是实际上的路程却是由点素脑包往东,再折而往北,始可抵达。所以绕这半个圈子,就是有意避开这片沙漠。胜州为唐代重镇,怎么能设在沙漠侧畔?如果当时已经有这片沙漠,在胜州与后方各处联系岂不多费周折,可能有误事功。而且沙漠中无物生长,胜州驻军和城中居人所需的粮食又将从何处取给。这些事例分明可证,唐时这里还是没有沙漠的。
这些沙漠的形成和扩展自各有其具体的原因,这里不必详细论证。至少农林牧分布地区的演变也是一个促进的因素。森林可以防风防沙,这样的作用现在已经是人所共知,无待诠释。森林破坏,失去阻挡的沙漠,就可因风扩展。畜牧业的发展依赖草原,而草原的绿茵遍地,就具有减低风蚀的作用。可是草原的载畜量过高,也会促使草原的破坏。草原破坏,必然助长风蚀的力量,促成当地的沙化。至于经营农业,在鄂尔多斯高原大部分地区都可引起沙化。唐时夏州附近成为沙碛,胜州西侧后来也有了沙漠,应该和当时这些地方经营农业有关。而长城附近沙漠的蔓延,清代后期大量开垦是不得辞其责的。前面已经指出,杭锦旗西北库布齐沙漠中发现有大树根,足可证明在沙漠未形成之前,当地本来是有森林的,只是由于森林受到破坏,才引起沙漠的。
当然有些沙漠也不一定就是当地本来旧有的,而是由邻近地方随风吹来的。40年前,隆冬之际,我曾行经宁夏石嘴山北、三道坎和旧磴口之间。当时黄河已经冰封,车马即行于冰上。猛烈的西北风经过乌兰布和沙漠,吹动流沙,由冰上吹到黄河东岸。沙流冰上,宛如黄色水流,曾不少止;而且沙沙作响,声音之大,殊堪惊人。虽时隔多年,犹仿佛如昨。这当然也促使鄂尔多斯高原沙漠的增多和扩大。然在将近300年前,这里黄河西侧河滨,犹为往来大道,植被也相当茂密,似尚少有流沙堆积和流过[12]。前面曾经提到杭锦旗西北库布齐沙漠中发现的大树根事,当地的沙漠显系森林破坏后,由外地随风吹来的。森林破坏后,树根犹能保持至今,其年代当非甚久。由黄河西侧的沙漠随风吹过黄河的现象看来,库布齐沙漠可能有相当部分是由黄河以西吹过来的。
至于盐碱化,这不是一个历史问题,也不是一个普遍的问题,只是发现于河套平原的后套地区。后套是引黄灌溉的地区。引黄灌溉是有几千年的历史的,可是盐碱化却是近年才显得突出。
问题的发生据说是由于多年来大水漫灌的不当,也是由于黄河在河套平原这一河段河床的抬高,使灌溉的水流排泄不畅,引起地下水位的高起。这里的黄河自来是无须修筑堤防的。可是近年为了防洪,也不能不加修堤岸,这是几千年来罕见的现象,也严重影响了后套农业的发展。
注释:
[1]侯仁之《历史地理学的理论与实践·乌兰布和沙漠北部的汉代垦区》。
[2]《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
[3]田广金《桃红巴拉的匈奴墓》。
[4]这个古遗址,当地称为洪州城。西夏时曾设过洪州,其故地不能远至伊金霍洛旗。我于1972年曾至其地,惜未见到汉代遗物,仅从当地群众手中见到几枚唐宋钱。唐宋时期皆未在此设置过什么州县,可能还是两汉虎猛的遗址。书此,留待考古学家发掘的证明。
[5]《水经·河水注》中有关于朔方和渠搜两县的记载。
[6]侯仁之《历史地理学的理论与实践一一从红柳河上的古城废墟看毛乌素沙漠的变迁》。
[7]许棠《夏州道中》:“茫茫沙漠广,渐远赫连城。”中华书局本《全唐诗》卷六○三。
[8]马戴《旅次夏州》:“繁霜边上宿,鬓改碛中回。”中华书局本《全唐诗》卷五五五。
[9]《新唐书》卷三五《五行志》:“长庆二年十月,夏州大风,飞沙为堆,高及城堞。”长庆二年为公元822年。
[10]张天曾《从黄土高原的水资源特点和毛乌素沙漠的南侵看发展林牧业的重要性》(稿本)。
[11]这些情形是承内蒙古林业科学院吴凤生同志见告的。
[12]高士奇《扈从记程》,在《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一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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