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曙璋:锵锵考古行,处处有感知
小瓜按:山西,一个美丽的地方,表里山河塑造了黄土高原的独特地理结构,同时也塑造了她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人们常说“三千年文明看陕西,五千年文明看山西”,绵延不断的历史文化遗存使山西在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中显得格外重要,而地处黄河大拐弯的晋南地区则是山西众多板块中尤为璀璨的历史明珠。在三晋大地常年活跃着山西院那些不畏困苦的考古人,多年来在他们身上发生着很多有意思的故事,散发着考古的温度。下文摘自山西院编的《发现山西丨考古的温度》,之前已经摘录几篇,都很值得一读!
闻喜,地处晋南中心,是河东之地不可或缺的宝地。“闻喜”这一地名的来历,颇有意思。公元前111年,即汉元鼎六年,武帝刘彻巡幸今河南偃师,途经左邑桐乡时,闻兵破南越而喜,遂改桐乡为闻喜。而当地人说起闻喜,最多的传说是一个关于龙的故事。相传,舜帝命董叔安之子董父豢养龙,董父寻遍适合养龙的地方,最终选择在闻喜凤凰垣和峨嵋岭之间的白水滩养龙,此后,白水滩便被称为“董泽湖”。如今,闻喜县城中心的西湖里有“董父豢龙”雕塑,提醒人们不要忘记这一传说。另一个跟闻喜有关的历史故事是“鸣条之战”。夏朝末年(约公元前1600年),在商灭夏的战争中,商汤率领商部落士兵与夏军在鸣条(山西夏县之西)进行决战,夏朝军队大败,导致夏王朝灭亡,商汤建立商王朝。商军驻扎发兵之地,如今被唤作“汤王山”,至今,当地仍流传着商王的传说,如“商王祈雨”等。即使是现在,当地甚至新绛等地百姓仍会前往汤王山求雨,据当地的百姓讲,“去汤王山求雨很灵验的”。可见,汤王山在百姓心中是很神圣的。(图1)
在汤王山西北不远处的台地上,近年考古发现一处商代晚期的贵族墓地,从而印证了在距今3000年前,汤王山西北一带有一股强大的商王朝势力,而且这一势力的领导者拥有高贵的身份,同时应当掌握了一定的军事权力,为其效忠的商王驻守西部边界,这一发现似乎说明此地与商王的诸多传说不是空穴来风。
考古学界在过去一直流传“晋南无晚商”的说法。20世纪,许多考古人在晋南,尤其是运城盆地周围进行调查,晚商遗存极少发现。直到2015年的几声炮响,一个未见史载的晚商方国遗存横空出世,一个填补运城盆地晚商空白的晚商贵族重见天日,刷新人们对晋南地区商周考古的认识。 2016年11月15日,强烈的北风裹挟着寒气,一群来自省内外的考古专家汇聚在酒务头村西北的一块台地。在公安部门有关人员的陪同下,他们通过现场勘查,认为此地是一个典型的商代晚期高等级贵族墓地,在运城地区尚属首次发现,意义重大。虽然墓地遭到严重盗掘,但根据当时掌握的情况,仍有一些大墓尚未被盗,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振奋,尽管当时已经十分寒冷。(图2)
2017年4月的一个上午,风和日丽,阳光温柔地洒在脸上,我被单位领导叫了过去。马昇副所长跟我说,闻喜有一个墓地,需要你和高振华去……记得当时我还不了解情况,随后我找到高振华,一番询问后,才知道闻喜发现一处商代的墓地,而且墓主人身份不低,需要尽快进行考古工作。听完以后,我首先是兴奋的,因为自打读书接触考古后,还没有发掘过大墓,更何况是商代的大墓,心中顿时涌现出安阳殷墟、妇好墓、灵石旌界等几个商代考古名词,想到有机会能参与这么重要的考古工作,内心的兴奋无法掩饰;然后是疑惑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做好工作,自己是学北朝考古的,没有参与过商周墓葬发掘的考古经验,唯一一次有点关系的还只是挖过几个东周时期的祭祀坑,其他别无经历,因此,内心又担心自己干不好。 经过近2个月的前期准备和重点勘探,6月20日,我们终于在工地上开始布方、建设。考古是一门科学性的工作,在勘探过程中,除了采用传统的钻探法外,酒务头墓地考古勘探特别使用探地雷达进行,这种勘探方式的探索使用在省内考古工作中不多,是一次新的尝试,对探索墓葬的位置、大小及埋藏情况等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图3)
6月的晋南已经骄阳似火,随后的日子里,尽管上下工的时间根据气温的升高在调整,但是每日所有人仍是汗流浃背,不过这些早已是考古工地的常态。 考古队驻地离工地不远,在一个废弃多年的中学宿舍,由于多年没有使用,加之是夏季,院子里草木茂盛,一般的草也近一人高了。到了晚上,各种“小飞机”循着屋里的光亮,争先恐后轰炸着我们。由于温度高,我们靠着电风扇一直到后半夜才能入睡,到了早上五六点,东方稍微有点亮,我们就要赶在太阳毒辣之前上工。上午11点左右下工后,用存在屋顶的水袋流出的热水简单地洗洗涮涮,吃过午饭后,在热浪中给自己补点觉。下午3点,尽管天很热,为了保证工作时长,不得不冒着火辣辣的太阳去上工,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山,我们才收工。就这样,夏天的工作日复一日,我们每天经受着骄阳带来的考验。记得2018年的夏天,M1的清理已经结束,腰坑内还留存大量红色遗存,为了搞清楚这些红色、黑色遗存的成分和表达的图案等信息,我冒着酷暑,双膝跪地,手持单反相机对其进行取样前的拍照、视频记录(图4),像这样既辛苦又严谨细致的工作就是考古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夏季的火热伴随着平淡无奇的工作慢慢走向了终点,秋天的脚步越来越近,到了10月以后,这次发掘迎来了收获的时刻。经过夏天的布方发掘,我们发现位于墓地最东边的1号墓没有被盗,于是决定对这座墓进行清理。逐层清理墓葬填土,我们发现这些填土均经夯筑,直至椁室二层台。在椁室东南角二层台的清理中,我们发现许多略呈圆形的小圆片,仔细辨认并查找资料后,得知这些小圆片是鳄鱼骨片打磨而成的,联想到闻喜有“董父豢龙”的传说,更加增添了墓地神秘色彩。2017年秋冬季,1号车马坑也在紧锣密鼓地发掘、清理当中,面对马头上错落有致的装饰品(图5),我们一遍遍地拍照,还对车马坑、墓葬进行了三维数字化扫描。同时还采用高光谱信息采集、内窥镜观察等科技手段,提高了科研水平,为最大限度保留信息提供了可能。(图6)
随着时代的进步,更加丰富的科技手段被引入考古工作,无人机航拍、三维扫描、RTK测绘已是当代考古的家常便饭,但酒务头墓地发掘、清理时没有丢掉传统的钻探、套箱、文物保护等老办法(图7)。
清理至M1北侧二层台时,我们发现有青绿色的器物露出一角,顺着露头的位置,平缓地剥离填土,惊喜地发现三件东西向排列的青铜铙,“这是我亲眼所见的第一组青铜器出土”,内心的独白让我异常兴奋,我想这就是考古的魅力,考古能够带给人们许多惊喜,让人对未知着迷,让人能够通过实物材料穿越历史。 2017年12月16日,国家文物局派专家组来到酒务头,对墓地发掘进行年度检查及工作指导。此时正值隆冬时节,专家组成员顶着寒冷的西风,在工地现场进行深入察看,在考古驻地对出土器物进行观摩并进行热烈的讨论,现场气氛与寒冷的温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图8)
2017年的冬天是收获的季节,面对清理出来1号墓的青铜器,我们满怀喜悦,天气再寒冷,内心也是热的。2018年2月,已临近春节,1号墓的清理也近尾声,为了文物安全,最终决定将出土文物全部暂存在闻喜县公安局的库房内。谈好一切暂存事宜后,2月10日开始,我们抓紧时间提取器物,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将1号墓的器物全部提取,并完成了出土文物简单的登记、拍照,然后打包,按照器物清单,多方确认后,在公安特警的配合下,安全、顺利地存放在指定地点。 2021年距酒务头墓地考古发掘结束已经两年多了,回想发掘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感受最深的是考古人的艰辛和坚守,不管面对何种困难,考古人都会迎难而上,因为我们面对的是古代遗存,是不可复制、不可逆转的科学工作,所以要求我们首先要存有敬畏心,否则就是破坏文物,破坏我们民族的历史。在酒务头发掘时以及发掘结束后,我们得到行业内诸多学者的关心,尤其是我国著名考古学家李伯谦先生、刘绪先生,两位先生在酒务头墓地考古工作之前就已经多次在现场勘查,并在公安部门的配合下,鉴定被盗文物。两位先生不顾身体状况、不论寒冬酷暑,对我们的工作提出许许多多宝贵意见,为我们当代的青年考古工作者做出了最好的表率。(图9)
今年高考结束后,有个朋友的孩子喜欢考古,想报考考古系,于是向我咨询。我是这样回复她的:考古是神秘的,能够带给人们猎奇、探险的兴致;考古是惊喜的,能够带给人们意外、兴奋的感觉;考古是冷酷的,是我们面对被盗、被毁的文物时内心冰冷、痛恨的状态;考古是无限的,能够带给人们探索未知、穿越时空的可能…… 考古是具有温度的,与世间万物带来的感觉、状态一样,考古全部拥有,她既是热的,也是冷的,是全方位的;是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是已知,更是未知。 历史是承载人类记忆的宝库,考古则是打开这个宝库的钥匙,考古人就是掌握这枚钥匙的操手。通过考古,我们可以丈量历史的厚度;通过考古的温度,我们可以感知历史的冰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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