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齐天乐》：一声蟋蟀叫，天凉好个秋

齐天乐

姜夔

丙辰岁，与张功甫会饮张达可之堂。闻屋壁间蟋蟀有声，功甫约予同赋，以授歌者。功甫先成，辞甚美。予徘徊茉莉花间，仰见秋月，顿起幽思，寻亦得此。蟋蟀，中都呼为促织，善斗。好事者或以二三十万钱致一枚，镂象齿为楼观以贮之。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许？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当你听到蟋蟀叫

夜晚闲来无事，坐在灯下看书，忽然听到几声幽微的蛐蛐叫。声音说不上清脆，甚至有些单薄和渺远。定睛看时，才发现那只小小的身披黑色铠甲的它，怯怯的爬在窗边。

忽然觉得，是秋天了。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一定是感受到旷野之中秋的凉意，它才决定贸然入室，寻找一点世俗的温暖。岂不知，床下哪是它的久留之地。它在窗边逡巡，听窗外秋草悲鸣，看室内华灯灿然，又有些进退两难的犹豫了。

我们默默的对望着，恍若隔世的怔忡。它似乎有些局促，小心翼翼的审视着我的态度，忘记了轻声吟哦。我却从它颤动的触须里，寻找到了那些遗落在田间的呼灯篱落的少年时光。

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也曾这样对视过。只是那时，旷野的风正清甜，泥土松软。它目光炯炯，健步如飞，我则玩心正浓，拼命追赶。最后，命运不济的它往往会成为我手中狗尾草上串起的战利品中的一个。它挣扎，拼命想逃脱，我大笑，开怀于它卑微的抗争。

后来再听到它，多是在路上。听到路边的草稞里，或是幽暗的墙角有蟋蟀们久违的浅吟低唱。只是彼时，已是成年，难得拥有一段纯粹的时光。或许在生活里浮浮沉沉总是迷失，又或许离生活已经越来越远，所以，那叫声听得竟也不真切了。

今晚，它的出现，我想一定是上天刻意的安排。甚至觉得，它的叫声就是一种提醒，它的身影就是一抹记忆，它的来访，则是要重拾那些往日旧时光了。

是的，

就是那一只蟋蟀，

在《豳风·七月》里唱过

在《唐风·蟋蟀》里唱过

在《古诗十九首》里唱过

在花木兰的织机旁唱过

在姜夔的词里唱过

就是那一只蟋蟀

在你的记忆里唱歌

在我的记忆里唱歌

唱童年的惊喜

唱中年的寂寞

想起雕竹做笼

想起呼灯篱落

想起月饼

想起桂花

想起满腹珍珠的石榴果

想起故园飞黄叶

想起野塘剩残荷

想起雁南飞

想起田间一堆堆的草垛

想起妈妈唤我们回去加衣裳

想起岁月偷偷流去许多许多

小时候读这首诗的时候，只觉得韵律流畅，琅琅上口。今又重读，方才触摸到字里行间的失落和寂寞。真是“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观月”。但读得太明白了又有什么好处呢？无非轻合上书，却道天凉好个秋。

姜夔写这首词的时候，一定也是颇多感慨，想起了自己身世漂泊的凄凉，想起了远方思妇的哀愁，也想起了美好的少年时光。“笑呼灯篱落，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年近不惑的他，听到声声蛩音，真不知道究竟是想笑，还是该感叹更苦……

今晚，你听到蟋蟀的叫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