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婴戏图中看宋元之间生育观念的变化
根据《 汉语大辞典》中《玉篇·女部》引《仓颉篇》:“ 男曰儿,女曰婴。”
婴戏图,顾名思义,是指以儿童游戏为内容的图画。婴原指女孩。婴戏图中的孩童本该以女孩为主。但在唐以及唐以前的婴戏图中,男孩数量占优。
就图中情景看,男童在游戏中占据主导地位。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社会对男女孩的不同重视程度。从根上说,人们的生育观念就是重男轻女。
直到宋代,人们的生育观念才有所改变。具体表现在婴戏图中,女孩的数量变多,形象也更加丰富。但总体而言,这种变化只在宋元之间短暂地出现并且存在过。宋元之后的社会,依然是重生男,不愿生女。
在古代社会,一个家族的兴盛与否最具体地表现是否儿孙满堂、男丁兴旺。人们普遍赞同多子多福,重男轻女。从实际角度考虑,重男轻女的观念流行是由于社会对男女的要求不同。
平民百姓家庭重男,是因为男子能承受辛苦的劳作。王侯之家重男,是因为男子才有登仕的机遇,男丁是家族的未来。而女子只需出嫁从夫,能给家族增光添彩最好,一般只要不给家族蒙羞即可。
在生育层面,古人认为生子当生“五男二女”。古人讲究阴阳调和,夫妻之间如此,家庭内也是如此。但重男思想始终占据上风,男孩数量得比女孩数量多。所以,在古人看来,“五男二女”是一个家庭最理想的生育性别比。
宋代婚礼的祝词中,关于生育的部分,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就是“五男二女”。宋话本《花灯轿莲女成佛记》中描述新娘子下轿时,司公所念拦门诗曰:
“料此会,前生姻眷,今日会佳期。喜得过门后,夫荣妇贵,永效于飞。生五男二女,七子永相随。衣紫腰金,加官转职。”
直到元代,元人在婚礼上也对新娘表达“五男二女”的期盼。有诗曰:
“伏愿夫唱妇随,天长地久,五男二女,享盛福于高年,四德三从,著香名于彤管。”
“五男二女”的生育观念,与厌女的生育观完全不同。虽然前者仍以男孩为重,但也给女孩留下一席之地。男孩长成,做公卿将相,光耀家族门楣。女孩长成,嫁王公贵族,也可以使家族荣耀显赫。
在宋代,“五男二女”图样被广泛地画在团扇上、贴在礼盒上、印在礼书的封面上,成为一种被贵族和平民接受的民俗图样。在《梦粱录》卷二〇《嫁娶》中有记载:
男家用销金色纸四幅为三启: 一礼物状......或以罗帛贴套五男二女绿盝盛礼书,为头合,共辏十合或八合,用彩袱盖上送往。”
即订婚时男家要送贴有“五男二女”样式的礼书给女家。
还有“亲迎日分先三日, 男家送催妆: 花髻、 销金盖头、 五男二女花扇、 花粉盝、 洗项、 画彩钱果之类”,在迎亲时,男家也要给女家宋绘有“五男二女”图样的花扇。总之,在整个婚嫁礼俗中,“五男二女”的生育观念贯穿全过程。
宋代也有许多婴戏图并非严格按照“五男二女”的模式绘画的。婴戏图中的女孩数量比重不再远低于男孩,有时会超过男孩。甚至有全是女孩的婴戏图出现。
这从意识层面反映出,宋人认为并非只有男孩才能给家庭带来福气,女孩也可以。婴戏图中的女孩形象也逐渐变得生动活泼。比如宋佚名绘扇面《荷亭婴戏图》:
可以看到,画面正中间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柳树,再加上远处池塘里绿油油的荷叶,表面此时为盛夏时节。
柳树左边的画面是一大半个凉亭,亭中摆放着一张卧榻,塌后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放着琴、香炉以及书卷。而榻上躺着的则是一个小婴儿,坐在榻上的妇人一手拍着婴儿哄他入睡,一手则指着凉亭外,也就是柳树右边的画面。
顺着她的手看去,先是举着大团扇的侍女也脸朝右方,右方则是七个在嬉闹的儿童。而这些孩子从外表上看到大致是一个年龄段,可以猜测是同一家的孩子。
其中,一个孩子头戴东坡巾,一个男孩画着夸张的乌嘴,一个女孩手拿拍板,最小的孩子则搀扶着头戴东坡巾的孩子。由此猜测,这七个儿童可能在模仿成人的杂剧表演。
这些儿童明显分成两组,咋一看,很容易误以为他们在吵架。两个女孩为一伙,面对其他五个男孩,显得咄咄逼人,毫不示弱。
再比如《秋庭婴戏图》:女孩位于图的中央,与男孩抢夺红缨枪。女孩的个头有更大,应该是姐姐。她的眼神十分坚定,身体前倾,使劲儿地往自己这边拉红缨枪。而男孩惊愕不已,身体后仰,似乎没料到这一突然袭击,已经落入下风。
更小的女孩则捡起另一件红缨枪,准备趁两人不注意偷偷溜走。她还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哥哥姐姐谁胜谁负,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他们应该是在玩“官兵捉强盗”之类的游戏。在传统的观念中,首先,红缨枪不是女孩能玩的玩具,持枪是男孩的特权。其次,姐姐应该礼让弟弟妹妹,长姐如母,不能像图中这样抢夺弟弟手中的东西。
但艺术源于生活,图中的两个女孩不拘天性,生动活泼,可想而知现实生活中,也一定有活泼娇养的女孩讯在。
即使宋代婴戏图中女孩形象更多见,女孩形象更活泼,这也只是相对于各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而言。一种长时段的文化现象不会因为一两个朝代的更迭而变得截然不同。
宋以后的婴戏图中,男孩形象还是更多见,女孩形象还是被忽略。甚至在此后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女孩形象逐渐退出了婴戏图。
究其原因,婴戏图作为艺术品,本身就具有传达画者思想的功能。而婴戏图大多为文人所绘,是士人娱乐消遣之物。他们给婴戏图添加成人社会的“意义”,表达追随社会主流的思想。
比如在重科举取士的宋代,纯男孩的读书类图像成为婴戏图中的重要形象。宋佚名所画的《百子嬉春图》:
在一被古树翠竹半环绕的楼阁庭院中,一百个男孩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两层露台、楼梯和庭院里。楼梯和庭院中的男孩们在模仿演艺。他们有的在舞狮,有的在耍弄提线傀儡,有的在搭幕架,有的在敲锣鼓。楼梯上甚至还有男孩在放纸鸢。
但在最高层露台上,一组孩子在欣赏书画,一组孩子在下棋。中间露台有一个孩子在弹琴。虽然他们做着不同的事,但他们看起来都像“小老头”。他们与露台下嬉闹的孩子们形成了强烈的割裂感。
毫无疑问,作画者的重点正是高高露台上神态老成的那群男孩。无论底下嬉闹的孩子被刻画得多么清晰,都是为了衬托那群闹中取静“小大人”。琴棋书画都是高雅娱乐,属于高层,人数较少。这正暗示着上下小大的社会结构。
这姿态各异的百子,预示社会上的百生,高雅的始终是少部分人。而从小读书,通过科举考试,就能脱离底层乐俗的人群,跻身上流社会。而在这过程中,女孩是没有机会的。因此,女孩形象也不见于这《百子嬉春图》。
以宋代婴戏图中女孩形象更多见为由,我们似乎可以称宋代是“尚见女孩的时代”。宋代的女孩在重男轻女的生育观念下,仍然占有一席之地。她们在婴戏图中是生动活泼、顽皮可爱的形象。在现实生活中,应该也是家庭娇养的孩子。
但归根到底,婴戏图仍然以男童形象为主。其创作视角仍是男性视角。女孩形象变多,只是重男轻女思想在一段时期内的隐匿。它只是隐匿,并非消失不见。元代以后,重男轻女思想重新显现,相应的,婴戏图中的女孩形象也开始逐渐减少。
宋元之间,女孩形象短暂地在婴戏图中被呈现。这实际上是生育观念演变过程中的一段特殊过程,是一种“变态”。生育观念演变的“常态”仍然是重视男孩,忽视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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