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家沟考古记
司家沟村,位于焦作孟州市赵和镇。孟州历史悠久,秦为河雍,汉置河阳,唐为孟州,明称孟县,1996年经国务院批准撤县设市。关于赵和镇的得名,乡志记载,介于今东西赵和之间原先有一“照豁”饭铺,过往路人常在此停脚吃饭,而后饭铺掌柜的两个儿子分家,住在饭铺东西两侧,久而久之两处人口增多,形成自然村落,称之为东照豁、西照豁,讹传后变成了东西赵和。
孟州司家沟遗址北距太行山脉约20公里,位于地势比较平缓的山前平原地带,黄河、蟒河分别从遗址南侧和东北侧流过,适宜农业耕作。因为地理环境优越,几千年以来数代先民在司家沟遗址附近繁衍生息,留下了许多文化遗迹:龙山时期义井遗址位于司家沟遗址南方约7公里;韩愈陵园则在遗址西南方向约6公里处;韩愈祖茔距遗址约2.5公里,北魏安定桓王韩茂和韩文公父仲卿、叔父允卿、子韩昶、伯兄韩会、嫂郑氏等数世皆葬于此。由此可见这片土地拥有着浓厚的人文气息。
2021年九月底,我们来到司家沟遗址,度过了为期三个月的田野实习生活。这是我第一次在黄河北岸生活,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北方粟作农业。司家沟是一个物产丰饶的地方,六月份对遗址进行勘探时,正值桃子成熟,十月初正式开始实习时,丰饶景象更为喜人:驻地院子里粟正美美地享受“阳光浴”、田野上硕果累累的玉米等着被人采摘、节节拔高的姜苗已然一尺有余、梢头上层层包裹的石榴迫不及待想冲破胶袋的束缚。在考古发掘过程中也处处可见作物留下的痕迹:耕土层里残留着腐烂的花生壳、打破探方西壁灰坑的扰坑也许是前期种果树的残证……农忙时节,土地的主人无暇清理发掘区地表的农作物,为了尽早开工,我们亲身参与到了劳作当中,戴着草帽在玉米秆中穿梭,体验了一把掰玉米的乐趣。
遗址周围环境航拍图
在实习期间,我清理了一些龙山时期的灰坑、房址以及部分秦汉时期的考古遗存。实习刚开始时,画地层线、区分遗迹现象让我头疼不已。有些文化层的土壤颜色十分相像,我不得不时时望向远空以清洗双眼,再低头辨别土质土色。有的时候近乎魔怔,抬头看着层次分明的天空,竟然觉着还挺适合画“地层线”。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积累了一些经验,在发掘第二个探方时便可以独挑大梁了。在这个过程中,我渐入佳境,也慢慢体会到了考古的乐趣。探方就像个盲盒,我们永远也不知道下一铲可能会发现什么遗迹现象。最让我着迷的还是带着在田野里发现的问题去书本中找寻答案,答疑解的过程自有一番魅力。例如隔壁探方出土了一个鬶形器,刚开始同学们都不知道这个长着三只脚的陶器是“何方神圣”,直到后来我在王城岗的发掘报告中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器物,这才真相大白。通过书本上的理论知识来解决实践中的问题,这种快乐不言而喻。
民工在平整堆土
经历了实习之后,我对考古有了更加深切的认知。在我看来,考古的核心内容是对人的研究。夏鼐先生是这样定义考古学的:“考古学是根据古代人类通过各种活动遗留下来的实物以研究人类古代社会历史的一门科学。”考古工作,就是在与古今人对话间反复横跳。
逆转时间,我们沿着古人留下的痕迹,尝试与他们对话、了解他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世界,工作过程中接触的遗迹遗物便是实现与古人沟通的桥梁。在我做最后一个探方时,发现了一个疑似半地穴房址的遗迹。在这个遗迹的发掘过程中,可以说是痛苦与快乐并存着。痛苦是因为缺少发掘房址的经验,不知道如何着手去做,整个发掘的过程都充斥着不确定性。于是,我查阅了有关新石器时期房址的发掘简报,在明确了房址的构成及建造方法后,我便开始细致地进行发掘,揭露出了残余的白灰面。可惜由于房址被破坏得太严重,门道以及其他的功能区未能找到。但是我也从中收获了快乐,在提取白灰面的过程中,我发现大多数白灰面下的土块上都有明显的植物印记,这与资料中记述房屋建造时先在四壁或地面涂上草拌泥,再涂石灰的方法是一致的。探索真知的这一过程让我非常着迷,仿佛是先民从历史的长河中走来,一步步指引着我见识他们是如何进行屋内石灰铺设的。由此可见,考古可以将古人的智慧、文化、生活尽可能地呈现给世人。
为当下服务的同时,考古也要与今人互动交流,总结他们的所思所想,形成类似于民族学的材料来解读过去。同学们常常开玩笑,说我们考古实习征用的是司家沟村的地,住的是范庄村村委会的房子,每天却在和来自孙村的工人打交道。实习期间,除了身边的老师同学,与我们相处最多的就是工人。初来乍到,对遗址的土质土色、附近的地理环境都不熟悉的我们得到了很多来自他们的帮助。日常生活中讲述司空见惯现象的朴实话语,不经意间总能带给我们启迪。常年与土地打交道的他们,有着自己的一套话语体系来描述土壤,如“死土”“活土”“黑垆土”等等,直白的词语中蕴含着数代劳动人民积累下来的智慧。他们很认真,会好好对待每一处遗迹现象和每一块陶片;他们很热情,会跟我们分享自家种的大苹果和喜宴上的糖果;他们也很细心,会记得我这个来自南阳的小姑娘爱说爱笑、特别较真。虽然不太懂考古工作的理念方法,也不能真正理解看起来稀松平常的“瓦片”有什么价值,但他们知道,这是文物,需要被呵护。
李伯谦先生认为“打破自我封闭的藩篱,揭开神秘的面纱,积极开展公众考古,让考古成果服务社会,才能使考古学真正成为人民的事业”,我深以为然。周围的村民总是对我们的工作充满好奇,工地的围栏挡不住他们探索的眼睛。发掘初期,总会有一些不明事实的村民围观拍照,讹传这里发现了很多金银珠宝,给工地的安保工作带来了隐患。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发掘工作接近尾声时,工地特意对外开放了一段时间,主动开展公众考古工作。通过展示与讲解我们的工作成果,村民们了解到日复一日耕作的土地其实拥有厚重的历史,藏着先民生活过的痕迹,是块“风水宝地”。在以后的日子里,相信他们会自发地保护这个遗址,保护这片土地上的遗迹遗物。让神秘的考古工作变得更容易被大众接受,就是公众考古的意义所在。
焦作秋季下雨的日子屈指可数,以致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在祈雨。雨休时,我总爱和同学开着三轮车到周边的村子里访今寻古。一些现代村落的布局给了我很多启迪:例如一些现代人凿洞而居的窑洞式房屋,总让我不禁思索古人是如何一步步从半地穴走向了窑洞。在村落的一角,偶然见到废弃的砖窑,我也会忍不住钻进去对里面的布局一探究竟,试图为清理探方里那个疑似窑址的遗迹找到一点灵感。农业文明发展了数千年,很多东西本质上或许未曾改变过。还记得某次吃饭时惊觉,不锈钢碗表面竟然有类似陶片纹饰的特殊纹理,作用可能是为了防滑,让我不由得感叹先民们代代传承的智慧。
工地的落日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站在附近的高岗上,看着成群的飞鸟掠过,我不禁思考数千年前是否也有人如我这般远眺这方土地。这三个月里,古人向我走来,今人与我诉说。我见到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感受到了代代相袭的经验智慧与经久不息的文化传承。我会永远怀念司家沟的落日与星空,以及那吹得我们狼狈不堪的风。这次经历会是人生路上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在我的人生长河中熠熠生光。
作者:孙欣
作者单位: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编辑 | 张小筑 实习编辑 | 李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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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 | 李 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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