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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神目与华南虎崇拜——饕餮神目形象意义和来源

我要新鲜事2023-05-25 13:31:520

【摘要】从礼器造型和文字两方面着手,追本溯源,而后观察殷商饕餮纹饰中的眼目流变可知,饕餮神目首先出现于石家河文化晚期和后石家河文化的时候(约公元前2350─公元前1750年),与虎神及虎目的崇拜相关,准确地按照现实虎目造型,代表着神秘化的夜视能力。此后,在盘龙城文化、三星堆文化、吴城文化、殷商文化都可见到饕餮神目,并且均作为高位崇拜对象的眼睛,可见到此一信仰观念广泛流传的情况。到了西周中晚期,随着饕餮纹饰抽象化,神目也逐渐消失。

【关键词】后石家河;中国青铜文明;饕餮纹;神虎;神目

【作者及出处】邱诗萤、郭静云:《饕餮神目与华南虎崇拜——饕餮神目形象意义和来源》,《民族艺术》2021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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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的纹饰母题通常隐含着当时重要的信仰观念,其意涵虽然并不容易解读,但通常源于古人身边触手可及的自然百态,并非无所依据的妄想。是以分析上古的纹饰母题的方法,除了罗列纹饰形象并观察之外,也必须思考当时人类的生活环境和社会状况,不可完全仰赖而后世文字纪载,因为纪录者出生于已然脱离该信仰的时代,在描述方面有一定的错误或扭曲,不可不慎。

本文试图梳理饕餮纹中的眼睛部分「饕餮神目」的来源与意义,使用的材料以出现「饕餮神目」纹饰的玉器和青铜礼器为主,我们在比对后认为「饕餮神目」至早可追溯至石家河文化晚期和后石家河文化时的玉器纹饰,「饕餮神目」的形象即是根据老虎眼睛制作,源于古人对华南虎的认识与崇拜,而「饕餮神目」在信仰上的神秘功能,则和猫科动物的夜视能力脱不了关系。

一、饕餮神目的多重解释

饕餮纹饰的研究是上古纹饰研究中的一个热门主题;宋人以《吕氏春秋‧先识篇》中:“周鼎着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之语来命名这个纹饰;此观点被现代学者继承,例如较早研究青铜器纹饰的郭沫若也认同宋人观点,不过也许引用的版本不同,此处郭沫若引为“周鼎着飸飻”[①];容庚也认同《左传》和《吕览》中出现的“饕餮”命名此纹饰,并描述饕餮纹:“今花纹中常见之。其状有鼻有目,裂口巨眉。纹中多间以雷纹。”[②]。

虽然可将青铜器的纹饰母题定义为饕餮,但却无法从传世文献中理解其意,学界于是渐以其它名称代称之。在欧美学界饕餮纹大多数称为“面具”(mask),如“怪物面具”(monster mask)[③]或“兽面具”(animal mask)[④],视为萨满教的仪式用的面具。同时,张光直提出“兽纹”和“兽面纹”的定义,并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明;[⑤]张光直的说法影响考古学界及器物学界甚深,“兽面纹”的名称因而成为主流。[⑥]

还有许多学者提出过独特观点,如孙作云认为这是以蛇为图腾的“蚩尤”造型。[⑦]林巳奈夫则认为这是殷商最高神“帝”的造型。[⑧]江伊莉(Elizabeth Childs-Johnson)从饕餮有食人的含意出发,先将其称为魔鬼吞食者(demon devourer),并进一步从“鬼”和上古文字中亲近的“畏”字,将大头的饕餮形象释为使人敬畏的魌头、“神面具”(spirit mask)、上祖幽灵(the spirit ghost of royal ancessor)等。[⑨]

不过,艾兰对“面具”这一定义提出疑问:“如果商代真的有这种面具,那么它一定也具有一种神圣的功能,显示萨满和舞蹈者的变化之形,好让他们沟通灵魂世界……然而,我本人认为青铜器上饕餮纹的发展程序不太可能起始于面具,因为只有在饕餮纹发展的后期,它的面部才与身子分开来,再说,饕餮纹也常出现在战盔上面,它的功能可能是表明武士超自然神力,或者是武士具有的死亡的暗示,这很难解释为萨满作法的出神慌惚。”[⑩]

我们赞同艾兰继续用饕餮一词,并认为“饕餮纹”的称呼既源于先秦,见于《吕氏春秋》《左传》等文献,的确不宜忽略。不过,饕餮这一用词应该是战国、汉代用来描述商文明崇拜对象,当时已远离商文明的信仰,造成战国时期的文人从批判的角度描述饕餮为凶恶吞食者,这些批判与上古祭祀礼仪有关。(艾兰认为饕餮所吃的“食物”实为当时信仰活动中的祭祀品,并且注意到斩首功能的铜钺有饕餮纹,认为这纹饰母型代表着“死亡之途”以及“人间到神灵世界的过渡”。[11]这种看法相当准确,不过我们进一步认为,吞食形象与生死通道的理想是饕餮之不可分的神能。

笔者曾经对商文明纹饰做过系统的分析而阐明,饕餮的信仰意义,即《吕氏春秋》所载之“食人”,蕴含“神杀”和”升天”信仰的意义,即是死者通过被神吞噬、在神的肚腹回归于天;以及献人于神的祭礼,例如“献巫”之祭。[12]此外,饕餮纹纹饰构图并非野兽或怪物之面像,而是以成双夔龙组成的崇拜对象。顾立雅(Herrlee Glessner Creel)曾指出,饕餮兽张开口而没有下颚,[13]这种误解只是出于观察的角度问题,如果换角度观察,组成饕餮的两条夔龙各有下颚,是两个张开的龙口组成饕餮口部,这成双的口即是死生通道。神兽嘴部为死生通道这一假设,最早由吴讷孙(Nelson Wu)提出[14],而我们的研究证明这个论点,但是认为在商文明信仰中,双嘴龙或双龙饕餮都有两个嘴。[15]顾立雅曾指出:“饕餮造型的特点是它表现动物的头好像被拆分二,而每一半各造型在器物的一方,在中间鼻字的一条线合在一起……若用手覆盖右边的一半,在左可以看到一条侧面造型的龙。”[16]同时,张光直曾经发现,早期文献中对龙的描述(如《山海经》《楚辞》等),一定是成双成对的龙。[17]

这些学者们所观察的现象都是同一根源:是双嘴龙的形象所表达的生死与死生,即是双嘴龙从天至地与从地回归于天的上下与下上的通道。但在商文明的观念中,组成饕餮的夔龙被称为“神”,则饕餮是群体成双天神的表现。饕餮纹的造型细节,皆蕴含信仰的深刻形象,如饕餮大头、开口表达饕餮天神以吞和吐管理万物的死生循环;饕餮鼻子象征大皇通天的信仰;其以成对夔龙的结构乃象征死和生的互补相成的关系,源自天的生命精华以及死后回归于天的通道。[18]

作为商文明最重要的信仰形象,饕餮纹的各个细节都蕴含重要意义,而值得深入研究。笔者曾经在《天神与天地之道:巫觋信仰与传统思想渊源》一书中讨论过饕餮的口部、鼻子造形的特征与意义。[19]本文将着重于讨论夔龙及饕餮的“独特眼睛”,因夔龙、饕餮是商文明“神”的形象,所以笔者将其眼睛称为“神目”。

学者们虽然注意到饕餮突出的眼睛形象,[20]并认为其有着重要的信仰意义。艾兰也指出:“这种纹饰的特点是它的两只眼睛,常常有脸形、耳朵、鼻子和角,边上的条纹也可能是身子,但由于它跟器形的边没有分开,所以它的身子不好确定。这种纹饰最简化的形式只留下了两只眼睛,有的很像是动物圆圆的眼睛,也有的像人横着的双目……眼睛本身是一带有威力的形象,它所包含的绝不仅是形式因素,眼睛的形象,不须推敲就可以感到一种未知的威力,它能看穿一切,又不可以琢磨。这是一种可以感受到但难以描述的真实存在……这个饕餮纹中的眼睛也许作为‘神圣’,或是‘另一世界’的暗示来理解比较合适。”[21]朱德珍也有类似的感受:“饕餮纹最重要的特征应当是它的眼睛。饕餮纹无论用在何处、无论怎样变形都少不了那一对炯炯有神、不怒自威的巨目。”[22]

我们希望不只是对饕餮神目有“重要”的感觉,而是能进一步理解其造型中对眼睛的特殊强调,并期望能解决关于饕餮神目的许多问题。例如:商文明的人怎么看饕餮神目?神目形象有何独特之处?这一形象从哪里来?其最初的意义是什么?到了成为饕餮的眼目后,又经过哪些演变?……等等;若是可得知其意义和源流,则以上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二、石家河玉器神人面像

饕餮神目的特殊形状为内眼角下陷,外眼角上扬,并且眼瞳突出眼眶(图1)[23]。关于饕餮神目的源流,由于良渚玉器较受学界瞩目,许多学者皆提出商文明饕餮纹源自良渚文化的假设[24];但实际上良渚神的造型与成双夔龙的饕餮构图非常不同,而若从神目造型的方向思考,良渚神的眼睛亦无饕餮神目的特点。近来学界已开始注意商周玉器与石家河玉器的关系[25];从造型技术、形状和独特纹饰母题等来看,商周玉器的确有很多源自石家河文化的因素[26],其中也包括神目的形状。笔者认为,石家河文化玉器上的神人面双眼造型,具备饕餮神目的所有特征,包括眼瞳突出于眼眶、外眼角上扬、内眼角下陷,显然与饕餮神目最为相似,造型规律且非孤例,年代也最早,作为饕餮神目的源头有较高的可能性[27];观察石家河文化玉器,尺寸虽小,但仍应属于神像,其过分强调的眼睛应为表示崇拜对象的特殊神能,至于这种神能的内在意涵是否也传承到商文明?唯有分析神目的源头之后,才能尝试解决传承脉络的问题。

因此,笔者首先对石家河玉神人面的眼睛造型进行分类。根据碳十四测年研究,石家河文化年代大约为公元前3100─公元前2300年[28],但是石家河文化早中晚期经过了很多变化,到了石家河晚期和后石家河文化的时候(约公元前2350─公元前1750 年)墓葬中大量出土神人面和其他精致的玉器。在石家河文化晚期及后石家河文化玉器中的神面上,其出现的神目可分为两种:第一种我们名为“杏仁形神目”,出现于大鼻宽耳的神人面上;第二种我们名为“圆形神目”,出现于正反双面造型的神人面上,反面神人面眼睛圆睁,无明显眼角眼睑。

图1 饕餮面,1-1上海博物馆藏冉鼎,1-2史语所收藏礼器R2074,1-3史语所收藏礼器R2065,1-4史语所收藏礼器R2074,1-5史语所收藏礼器R1075,1-6史语所收藏礼器R1081,1-7上海博物馆藏陆父甲角。

图2 石家河文化玉神人,2-1肖家屋脊出土(W6:32),长3.7厘米、宽3.6厘米、厚1.4厘米;2-2肖家屋脊出土(W7:4),长3.9厘米、底径1.85厘米;2-3钟祥六合出土(W18:1)、长2.6厘米、直径1.2厘米;2-4枣林岗出土(WM4:1),长3.2厘米、宽2.2厘米、厚0.8厘米;2-5谭家岭出土(W9:7);2-6罗家柏岭出土(T203B:1),长2厘米、宽1.35厘米;2-7肖家屋脊出土(W6:17),长5.7厘米,厚0.5厘米,2-8罗家柏岭出土(T203B:16),长3.1厘米、宽0.9厘米、厚0.6厘米;2-9谭家岭出土(W8:2);(2-5和2-9为2015年发掘出土,目前尚未公布尺寸。)

图3 传世玉神人,3-1陕西长安县张家坡遗址西周墓M17出土(M17:01),高5.2厘米,最宽处4.1厘米,厚0.6厘米;3-2陕西岐山县凤雏村甲组西周宫室基址T25出土,高5.2厘米、宽4.9厘米;3-3河南光山县宝相寺春秋早期黄君孟夫妇墓出土(G2:27B107),高3.8厘米、宽2.5厘米、厚1.8厘米;3-4河南光山县宝相寺春秋早期黄君孟夫妇墓出土(G1:B8-9),外径3.8厘米、厚0.2厘米;3-5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品,高3.8厘米、宽4.8厘米、厚 1.6厘米;3-6大英博物馆藏品,高 4.14 厘米、宽 5.72 厘米;3-7美国史密森尼研究院藏品。

杏仁形神目形如石家河遗址肖家屋脊、谭家岭地点出土的神人面之目(图2)[29],特征是外眼角上扬,内眼角下陷,而且中央的眼瞳较大或凸出。目前为止从石家河文化遗址出土的这种神人面数量不多,考古报告里有清楚详细线图的玉神人面数量更是稀少。不过石家河的玉神人面尚有一些发现在商周时期的墓葬和祭祀坑中,作为珍宝随葬;另外也有一些于二十世纪上半叶流落到国外的博物馆。[30]因石家河文化遗址发掘得很少,出土数据有限,我们也使用其他地区出土,或出土不明且学界都认可为石家河玉器之资料,作为补充(图3)[31]。

因为长江中游发掘不足,造型明确为双面玉神人面像或圆形神目的神人面像,目前缺乏发掘数据,在传世藏品中可以见到部分双面神人面,一面与上述第一种神人面像相类,而其另一面的造型则不同,双目圆滚睁大,无眼角,嘴部造型缺乏獠牙(图4-1、4-2的右图),这种圆目神人亦有单面出现者(图4-3)。此外,发掘者张绪球认为,肖家屋脊瓮棺W6出土的两件玉器,是抽象人头像的造型。[32]笔者也同意他的看法,虽缺乏嘴部,但从其戴冠、圆目的特征可看出,为圆目神人像的简化,造型意图强调圆形神目,其他部位均省略,仅存双眼,乃在强调神目的重要性。(图4-4)[33]

图4 4-1、4-2双面玉神人,美国史密森宁研究院藏品;4-3圆目玉神人,美国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藏品,长4.4厘米、宽8.9厘米、厚0.9厘米;4-4简化圆目玉神人,肖家屋脊出土(W6:38),长2.05厘米。

三、石家河玉器虎神面像

石家河文化玉器中,神目造型除了见于神人面像中,另出现于作为崇拜对象的老虎的造型上。石家河文化的虎头像主要有两种,一种造型较为写实,有著普通的虎耳(图5-1至5-6)[34]和鼻子;另一种则较为抽象,头顶戴冠,两耳部分卷曲,而眼部呈现镂空(图5-7、5-8)[35],不过鼻子的位置和写实虎头并无二致。学界普遍认为这两种造型都是老虎,而称为虎头像。我们认为,这些玉虎头像,显然不是单纯的野兽造型,而是属于崇拜对象,故称为“虎神面像”。

肖家屋脊遗址的一件写实虎神面(图5-3),其双目明确勾勒为神目的造型;若将这虎神面的双目镂空,即可得到抽象虎神面的双眼(图5-7、5-8),其镂空的双目其实即是眼瞳外凸、外眼角上扬的“神目”。不过写实虎神面的双目,多数还是如同肖家屋脊的写实虎神面像(图5-4),呈现单纯的圆形双目,而圆形眼目同样也是神人目的一种;此外虎神圆形双眼上方的横向刻纹,同样有著表达虎眼外眼角上扬的作用。从以上整理可知,在石家河文化中,神人与虎神的眼睛造型完全一致。

图5 虎头。5-1 肖家屋脊出土(W6:19),额顶至鼻端2.1厘米、两耳尖间距3.6厘米,厚0.4厘米;5-2肖家屋脊出土(W6:16),额顶至鼻端2.2厘米、两耳尖间距3.5厘米、厚0.4厘米;5-3肖家屋脊采集(标本010),额顶至鼻端2.5厘米、中间宽2.9厘米;5-4肖家屋脊出土(W6:53),额顶至鼻端2.8厘米、两耳尖间距3.4厘米、厚1.1厘米;5-5肖家屋脊出土(AT131:1),额顶至鼻端2.2厘米、左右宽3.1厘米;5-6 肖家屋脊出土(W71:6),两耳尖间距2.3厘米,5-7钟祥六合出土(W9:1),上下长2.5厘米、 宽4.1厘米;5-8 肖家屋脊出土(W6:60),上下长1.8厘米、宽3.3厘米。

图6 鹰与蚕。6-1玉鹰(W6:7),肖家屋脊出土,两翅尖宽4.2厘米、身长1.9厘米;6-2玉蚕W6:8,肖家屋脊出土,长2.6厘米、宽1.9厘米、厚0.5厘米;6-3玉蚕AT13211:1,肖家屋脊出土,长2.7厘米、最宽1.95厘米、厚0.45厘米;6-4玉蚕W6:11,肖家屋脊出土,长2.25厘米,两翼尖间宽1.7厘米,厚0.5厘米;6-5玉蚕W6:10,肖家屋脊出土,长2.45厘米、两翼尖间宽1.9厘米、厚0.75厘米;6-6玉鹰(标本012),全长8.1厘米。

石家河玉器尚可见鸟或蚕蛾(图6)[36]的造型,但鸟或蚕蛾的双眼不会出现类似神目的造型。换言之,神目造型只出现于在神人和老虎的脸上,这种规律应与信仰观念相关,而且是解开神目之谜的重要钥匙。

四、总结与讨论

根据“神目” 造型的比较,大致上可以了解神目的起源。眼瞳突出眼眶、外眼角上扬的“神目”造型,最早起源于石家河文化,并且见于石家河文化玉器造型中的神人面像和虎神面像。石家河文化的神人面,无论是单面或双面的类型,都明确表示其双目与虎神面之目相同,或许可以假设这种“神目”的形象与老虎的眼睛相关。

图7 猫科老虎

中国华南一带明显可见有崇拜老虎的信仰,这和当地为华南虎的生活区域,人们可以轻易见到华南虎有关。[37]石家河文化的神人有着虎目的设计,可能即是与华南虎的崇拜和形象有关。我们可以从两个角度推论突出眼瞳的设计与现实中的老虎眼睛有关,一个角度是石家河文化只有虎头造形才有与神人一样的神目;另一个角度则是从观察现代老虎的眼睛(图7)[38]入手,现实中的老虎眼眶周围的黑色眼线斑纹,会造成外眼角上扬、内眼角下陷,眼瞳突出眼眶的错觉,正与神目的造型完全符合。而老虎的眼睛周遭除了眼线斑纹外,眼线外围还有一圈白色毛皮,更加地强调内眼角下陷,外眼角上扬的轮廓。此外,神目的两种造型──具备眼眶而眼瞳突出的造型,以及只有眼瞳的圆目神人眼睛造型,都强调“眼瞳”,那么虎的“眼瞳”肯定有特殊的神秘意涵。笔者认为这应该与自然界中,老虎双眼的特征有关,即是猫科动物的眼睛夜晚发光的形象。猫科动物的夜视能力来自于其独特的眼瞳结构,当光线到达其虹膜时,会再次反射到视网膜,使猫科动物仅需微弱光源就可视物,也因此造成在人类看来其眼瞳发光的情景。石家河文化的古人即是观察到虎眼在夜晚发光的现象,以及老虎的夜视能力之后,认为这种现象具备重要的精神信仰意涵。

至此,我们可以知道拥有虎目的神人的特殊神能之一,就是眼睛可以如虎一般发光。至于神人嘴唇上突出的獠牙,在这个时代应代表老虎的长牙,而神人的鼻子其实也形如虎鼻,是以他们的神人其实具备多个老虎的特征。在当时人们的心中,老虎不但为凶残威猛的大型肉食动物,且拥有夜间视物的特殊能力,因此使老虎成为地位极高的崇拜对象,也使得此时期主要的大神融合了老虎的形象。有趣的是,无论神人造型如何简化或改变,虎目始终是唯一不能省去的部位,可看出虎目所具备的意象──发光、夜晚视物,是该神人最重要的神能

不过虽然华南地区的确是华南虎的分布范围,但考虑到石家河文化的人们本来多数居于平原,行稻作农业,原则上较少进入老虎活动的山林地区,因此认识华南虎的机会并不多,根据石家河文化早、中期的礼器来看,也可知道石家河文化的人们本来并不崇拜山间的老虎;老虎应是生活在山区的狩猎族群才会经常接触的野兽,是他们必须对抗的强劲敌手,同时也是他们的崇拜对象。

石家河文化晚期时,作为中心的石家河古城崩溃,同一时间瓮棺墓葬开始大量出现,并且随葬许多雕工精美而微小的玉器,在这些玉器的造型之中,可以明显看到老虎和(具备老虎特征的)神人的形象受到强调和重视,这是本来的石家河文化未曾出现的现象。这种情况可能暗示着国家政权的变化,当平地政权中心崩溃时,或许山区的狩猎族群便趁着权力的真空和混乱时期增加影响力,甚至夺取政权,而造成这一时期埋葬方式、随葬品和礼器发生显著的变化。

总而言之,对神目与老虎的崇拜是石家河文化晚期新兴的现象。纵然石家河文化晚期至后石家河文化的期间相当短暂,但神目的崇拜并非昙花一现的信仰观念,反而延续至后世,成为诸多文化的崇拜对象的眼部造型或文字符号,不过神目在各个文化存在的状况并不一致,根据时代也有意义的改变。因此,我们将在另一篇文章拟专门介绍神目在盘龙城文化、三星堆文化、吴城文化、殷商文化的不同发展,以更加深入地理解神目的流变与信仰意涵。

阅读本文续篇,请戳这里:商国、虎国和三星堆文化“神目”形象的来源流变

【说明】本文作者及出处:邱诗萤、郭静云:《饕餮神目与华南虎崇拜——饕餮神目形象意义和来源》,《民族艺术》2021年1期;若有引用或转载,务请说明。

【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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