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汉杰:孔子的理想与命运
公元前551年9月28日,鲁国昌平乡陬邑,一声啼哭挑破春秋的沉闷,孔子降生了。“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2571年前回荡在洙泗上空的那一声啼哭,冲破华夏大地万古的沉寂,至今仍然有着动人的回响。
钱穆先生说:“孔子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大圣人。在此五千年中,中国历史进程之指示,中国文化理想之建立,具有最深影响最大贡献者,殆无人堪与孔子相比伦。”历经2500余年,孔子的影响早已渗入中国人的血脉,孔子的故事也流传于华夏大地,以至世界的各个角落。我们要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或许可以从了解孔子开始。
三岁丧父 十五志学
要了解孔子,不妨先看他的姓氏。孔子其实并不姓孔,而姓子,这要从他的先世说起。孔子的先世可以追溯至商纣王长兄、宋国开国国君子姓的微子。微子四传至宋湣公,宋湣公的长子叫弗父何,是孔子的十世祖,他因辞让君位而获得贤明的名声。弗父何的曾孙正考父是宋国的上卿,为人谦恭节俭,曾经铸造过一个鼎,铭文上说:他接受的册命越多,越谦恭,腰弯得越低,生活越节俭。他还校正过《诗经·商颂》的篇章,是一位恭俭而博学的人。正考父生孔父嘉,为孔子六世祖。孔父嘉官居大司马,辅佐宋殇公。宋国的野心家华督要弑君,就先杀了孔父嘉。到孔父嘉这一辈,离宋襄公已经五代开外了,于是五世亲尽,另立公族。按照古代命名习惯,孔父嘉的孙子辈可以以他名字中的一个字来作姓氏,于是这一支的男性,便以“孔”为氏来取名。孔父嘉的曾孙叫孔防叔,孔为氏,名“防叔”是因为他这一代被华氏所逼,举家迁往鲁国,原来宋国的贵族身份失去效力,仅仅做了鲁国东防这个地方的大夫。孔子先世便由公卿之家变为士族之家,成了落魄的贵族。
孔防叔的孙子叔梁纥,也就是孔子的父亲,做过陬邑大夫。叔梁纥是个大力的勇士,立下过显赫的军功。鲁襄公十年,鲁国军队参与由晋国人主导的战争,攻打偪阳, 偪阳人想用瓮中捉鳖的办法来反击,他们欲先放开城门,让一部分鲁军冲入城内,然后再突然放下城门,将攻城的鲁军拦腰截断,关门聚歼。就在城门马上要放下来的千钧一发之际,勇猛的叔梁纥竟然双手托起了城门,这才让攻进城内的部分士兵撤了出来。在另一次守卫防邑的战争中,齐国人包围了防邑,鲁国援军走到半路踌躇不前,叔梁纥与另两位勇士带领三百甲士从防邑突围,护送出了被围困的大臣臧纥,之后又杀回去守城。
孔子的先世因为贤德而拥有好名声,又因为勇武而在家族势力衰微时立下战功。这为孔子的降生准备了良好的先天条件。
叔梁纥娶鲁国施氏为妻,施氏生了九个女儿,没有儿子。他的妾倒是生了儿子孟皮,但是孟皮有足疾,腿脚不好。于是叔梁纥又娶了孔子的母亲颜徵在。二人结合之时,颜徵在不过十七八岁,而叔梁纥已经六十多岁了。《孔子世家》说“野合而生孔子”,一般的解释是梁纥老而徵在少,不合壮室初笄之礼,所以叫野合。又说“祷于尼丘得孔子”,有解释说二人到尼丘祈求生育,是遵循了古老的春天男女相会的习俗。总之,孔子就这样出生了。他的头顶中间低而四周高,像山丘一般,所以被命名为孔丘,也有说因为“祷于尼丘”而得名。
鲁襄公二十四年,孔子刚刚3岁,年迈的老英雄叔梁纥去世,葬在了曲阜之东的防山。孔子的母亲因为年轻丧偶,为避嫌没有参加送葬。古人的坟上没有标记,所以孔子无法从母亲那里确知父亲的下葬之处。年幼的孔子从此在母亲的抚育下成长。然而,在他17岁那年,母亲也离开了人世。孔子想要依照礼仪合葬父母。出于谨慎,他先将母亲浅葬于曲阜西南的五父之衢。后来,孔子从参与过他父亲丧事之人的亲属那里得知了他父亲的具体下葬之处,便将父母合葬在防山。可见,年纪轻轻的孔子办事已经如此周全。
孔子的父母都是士族出身,重视礼仪。孔子自幼也便有非凡之举。他迷恋摆设俎、豆这种祭祀、宴飨时盛食物用的礼器,并效仿大人的样子,玩起了模拟祭祀行礼的游戏。长大一些,孔子便树立了致力学问的志向,他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学”贯穿了孔子的生命,《论语》开篇第一个字便是“学”,全书涉及“学”的更有64处之多,可见孔子学问志向之坚定。
《孟子》中说孔子曾做过主管仓库的委吏和主管牛羊的乘田。他做委吏时衡量升斗,出纳有序;做乘田时朝夕饲养,牛羊肥壮。所以他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少时的穷苦让孔子学会了很多技能,但他没有忘记自己“士”的身份。有一次,鲁国的权贵季氏要招待鲁国的士人。那时孔子的母亲已经去世有一段时间了,孔子便也想去看看,只是他腰间还系着守孝的绳子。结果,孔子被季氏的家臣、有才干却极邪恶的阳虎拦了下来。阳虎说:“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意思是季氏是要招待士,可不是要招待你,相当于否认了孔子“士”的身份。满怀从政热情、风华正茂的孔子,就这样被阳虎的蛮横打退了。
鲁昭公九年,19岁的孔子娶了宋国亓官氏。第二年,生了儿子,鲁昭公赐孔子一条鲤鱼。于是,孔子为儿子取名孔鲤,字伯鱼。《论语》里记载,孔子大概20多岁的时候,入太庙充当助祭祀,每件事情都要发问。有人就说,谁说叔梁纥的儿子懂礼呢?孔子听到之后说:“是礼也。”这正是礼啊。原来当时太庙中有很多不合礼的地方,孔子以问来表达意见,真正的意图是要矫正贵族的非礼之处。
孔子30岁之前的事情,能确知的不多,但以上这些足以说明他的为人。作为落魄的贵族后裔,他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世,幼年丧父的经历更是加深了他的苦难,然而从逆境中长大的孔子找到了突破的办法——“学”。“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在不能选择的命运和时代中,“学”成为孔子安身立命的途经,打开了他实现理想的大门。
三十设教 五十仕鲁
鲁昭公二十年,孔子30岁,在此前后弟子琴张从游,自此孔子开始授徒设教,到他出仕之前,有近20年,这是他教育生涯的第一阶段。颜无繇、仲由、曾点、冉伯牛、闵损、冉求、仲弓、颜回、高柴、公西赤等先后从学。
鲁昭公二十四年,为自己不够精通礼仪而羞愧并立志学习的贵族孟僖子将死之时,召集大夫讲了一番礼的重要性,他说:“我若获没,必属说与何忌于夫子,使事之而学礼焉,以定其位。”遗命两个儿子孟懿子和南宫敬叔师从孔子学礼。可见鲁国贵族对礼还是相当重视的,而这时孔子授徒也已经有了名声。
孔子创办私家教育在当时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因为此前周人的教育都是由官方主办,普通民众享受不到。那么,孔子想要教的是什么人呢?“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意思是“只要拿十条小肉干捆成的肉条来的人,我没有不教的”。孔子教人只要一点微薄的见面礼,不因求教者的身份而异,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有教无类。这种面向平民的教育正是孔子办教育的特色,所以他的学生里有很多穷人、野人,像子路这样装扮古怪、行事粗鲁的人也被吸引过来。孔子怎么教呢?“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必须等到求教者有了困难,有求知欲望时才去启发他。孔子不仅重视调动学生学习的积极性,还注重因材施教。《论语》中记录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面对子路和冉有的同一个问题,孔子的回答截然相反,原来孔子的考虑是冉有畏缩不前,所以鼓励他进取;子路好勇过人,所以提醒他退让,不同的人教法不同。
大概在35岁时,因为季平子与鲁昭公的攻伐,孔子去齐国避乱。在齐国,他跟齐太师谈论音乐,听到韶乐,就去学习,以至“三月不知肉味”。他在齐国待了一两年又回到鲁国,继续从事授徒事业。有一天,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陪孔子坐着,孔子问起了弟子们的志向。子路、冉有、公西华分别说了自己的政治抱负。到曾皙回答的时候,“鼓瑟希,铿尔”,原来他在一旁弹着瑟,这是多么祥和愉悦的师生氛围!曾皙描绘了一幅美妙的图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 咏而归。”暮春时节,陪同五六个成人,六七个孩子,在沂水旁边洗澡,在舞雩台上吹风,一路唱歌,一路走回来,好不快活!孔子对他的回答十分赞赏,大概孔子脑海中也时时映现这样的场景吧。
这时的孔子,对出仕有了另一番体悟。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参与政治,孔子答道:《尚书》上说孝顺父母、友爱兄弟,把这种风气影响到政治上去, 这也是参与政治了,为什么一定要做官呢?孔子重新阐释了教育的意义,此时的他乐在其中。
然而事情并不总是沿着一条线发展,在孔子授徒设教的十几年后,阳虎又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当时鲁国政局混乱,阳虎虽为家臣,却掌握着很大权力,想要拉拢孔子。孔子不肯见他,他就给孔子送了一只蒸熟的小猪,以使孔子去他家道谢。孔子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去拜谢,没想到两人还是在路上遇到了。阳虎对孔子说,自己空有一身本领,却听任国家一团糟,能称为仁爱吗?孔子答道:“不可。”阳虎又说,一个人喜欢做官,却屡屡错过机会,可以叫作聪明吗?孔子又答道:“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年近知天命之年的孔子被说动了,是啊,时光流逝,一去不复返,它不会为谁而停留。终于,孔子说:“诺,吾将仕矣。”这当然是孔子不愿得罪小人的答辞,却也正透露出他心中积藏的理想,他将要出仕,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鲁定公九年,孔子51岁。这一年他出仕为鲁国中都宰。在讲述孔子的政绩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鲁国当时的情形。《春秋》所记鲁国第二代君主鲁桓公的夫人文姜未出嫁时便与自己的哥哥齐襄公乱伦。后齐襄公派大力士彭生害死了鲁桓公。桓公与文姜的嫡长子庄公与党氏女孟任私自结合,生了儿子叫般。文姜死后三年,庄公才迎娶了夫人哀姜,哀姜无子,抚养了陪嫁妹妹淑姜的儿子。鲁庄公在立继承人时,首先想到了庶出的般,而不是正室哀姜的养子。就在鲁庄公想要让他的弟弟们帮衬欲立的新君时,年龄最大的弟弟庆父表现出了夺位的想法,并获得了三弟叔牙的拥护,但是四弟季友却支持庄公的想法,逼死了叔牙。庆父眼看计划要落空,于是和同样心怀鬼胎的哀姜联手,把还未上位的般杀死,立哀姜的养子为鲁闵公。不久,庆父与哀姜发生了奸情,又共谋害死了鲁闵公,企图夺取君位,鲁国宫室大乱。时齐桓公在位,他派人杀死了哀姜,庆父也喝毒酒自尽。按照周代礼法,鲁桓公的三个儿子,即使有罪也世代享有富贵权位。庆父的后代为孟孙氏,叔牙的后代为叔孙氏,季友的后代为季孙氏,即“三桓”。没有功勋的“三桓”趁着继位的混乱夺取了鲁君的大权。到孔子之时,已有四五代鲁君形同虚设。
三家擅权,出现了季平子驱逐鲁昭公致其死在外面的忤逆之事。而季孙氏内部也不太平,季桓子执政时,家臣阳虎联合季桓子的弟弟季武及叔孙家的庶子叔孙辄,准备在宴会上杀掉季桓子,进而攻击孟孙、叔孙两家。后季桓子为曾向孔子学过礼的孟懿子所救,阳虎的叛军也被孟孙氏的家臣公敛处父击溃。阳虎见势不妙,盗取了宗庙里的宝玉、大弓逃出了鲁国。
经过阳虎的叛乱,三家都有所反思,希望改变鲁国的政局。在这样的机缘中,50岁左右的孔子获得了出仕的机会。孔子的第一个官职是中都宰,他规定“长幼异食,强弱异任,男女别涂”,恢复了社会秩序,老百姓都乐于遵从,以至四方诸侯都来向他取经。一年后,孔子由中都宰变为小司空,他主持开挖壕沟,将死在外面的鲁昭公的独坟同其他鲁国君主的坟圈在一起,维护了礼法,也为季平子的忤逆行为挽回了颜面。不久,孔子升任大司寇。如此迅速的升迁,正可以看出鲁国君臣重用孔子的迫切心情,当然孔子的政绩也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孔子任大司寇期间主要做了两件事:相夹谷与堕三都。鲁定公十年夏,定公在夹谷会见齐侯,孔子负责盟会的礼仪问题。犁弥对齐侯建议说,孔子知礼而无勇,可以利用荒野的莱人劫持鲁定公。齐侯听从了他的建议。这时孔子站出来,带着定公退出去,并说:“士兵之!”意思是战士们拿起武器冲上去。好强硬果决的语气!接着用“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兵不逼好。于神为不祥,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君必不然”的礼义之辞指出了齐侯行为的卑鄙,有勇而知礼。在将要盟誓时,齐国人又来捣乱,在盟书上加上了一条:齐国出兵,鲁国需要派三百辆战车跟随。这是要变鲁国为附庸的条款。孔子让鲁大夫兹无还对答道:“而不反我汶阳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意思是让齐国人归还侵占的大片领地,针锋相对又不输礼节,齐国想占便宜的愿望落空了。盟约之后,齐侯提出款待鲁侯,孔子以不合礼法为由谢绝了,实际上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会盟不久,齐国人把郓、讙、龟阴的土田还给了鲁国。孔子以不卑不亢的礼法和勇力给鲁国挽回了面子,也要回了土地,打了一场漂亮的外交战。
两年后,54岁的孔子要在鲁国推行一项重大的政治举措——堕三都,就是摧毁季孙氏家的费城、叔孙氏家的郈城、孟孙氏家的成城三座城邑。前面讲到当时鲁国的政治生态,“三桓”有自己的城邑和大片土地,并在城邑里养着军队,藏着私人的铠甲,势力越来越大,根本不把鲁君放在眼里,对鲁君形成了很大威胁。
当时季孙氏势力最大,专政鲁国。孔子任大司寇的前三个月,季孙氏对孔子言听计从,十分信任。但是,孔子此刻想做的是拆毁三家的城邑,剥夺三家的非法之权。孔子此举的动机是什么呢?首先,他要维护古礼,因为按照古礼,私家不藏兵甲,大夫城邑不超百雉,而三家显然不合古礼。其次,他要解决现实问题,三家的城邑和甲兵,不但对鲁君形成威胁,三家的家臣还会据此叛变,如此则鲁国君臣都将深受其害。此时,公山不狃盘踞着费城,季孙氏不堪其扰;此前一年,侯犯据郈城叛变叔孙氏后投奔齐国,虽然不久齐国就归还了郈城,但叔孙氏心有余悸,所以,季孙氏和叔孙氏倾向于支持孔子堕都。
堕都从散乱而无家臣的郈城开始,完成得很顺利。接着矛头指向季孙氏家的费城,季孙氏家臣公山不狃联合叔孙氏的庶子叔孙辄率领费人抵抗,他们趁着鲁军攻费城国都空虚的机会,直攻国都。孔子陪鲁定公登上易守难攻的武子台,叛军无能为力。孔子又命令申句须、乐颀带人杀下台去,费人很快溃败,被国军一直追到姑蔑,一举消灭,公山不狃和叔孙辄出奔齐国。于是,费城也很快被拆毁。三都就剩下成城,而真正的考验来了。孟孙氏与季孙氏和叔孙氏的散乱不同,兄弟和睦,主臣一气,当时执政的孟懿子虽然曾随孔子学礼,但他更信任击溃阳虎叛乱的家臣公敛处父。面对堕都,公敛处父的主张是:“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之保障也;无成,是无孟氏也。子伪不知,我将不堕。”真是一套好说辞,强调成城为孟孙氏抵御内外的保障,又主动出面替君主分忧,孟懿子自然默许。公敛处父才智超群,再加上攻打成城时季孙、叔孙两家并不完全出力,所以虽然包围了成城但就是攻不下来。于是,堕三都的政治行动最终搁浅了。
堕三都是孔子借力与鲁国当权者的直接碰撞。堕三都的失败意味着孔子难以再待在鲁国,他的政治生命也结束了。
堕三都过程中,孔门弟子反应不同,子路曾向季孙氏进言堕三都,但孟孙氏却一直守着成城不放,已经堕了都的季孙和叔孙两家开始为摧毁自己的都城而有了后悔之意。于是小人上场,被后人称为“圣门蟊螣”的公伯寮乘机诋毁子路,以至季孙氏开始怀疑、怠慢子路及孔子。孟孙氏一族的子服景伯出于公心,想让季孙氏治公伯寮的罪,但被孔子阻止了。孔子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道的行与废,乃是听之于命运的,非一人所能左右。作为大司寇的孔子,想要实现政治理想,恢复鲁国的君臣秩序,但现实阻力太大,最后以失败告终,这是孔子身处的时代使然,一两个人的力量又如何能与时运、命运抗衡呢?公伯寮不行,孔子亦然。当然,我们在其中还能看到的是,孔子以“命也”的消沉感叹保住了公伯寮。在前行的路上,有人掉队,有人颓唐,再正常不过,在失败的时候还坚守着为师者的仁心,不迁怒于他人,这样的细节才更凸显出孔子人格的伟大。
去鲁适卫 自卫反鲁
鲁定公十三年,55岁的孔子开始了一场伟大的游历。他从鲁国出发,经卫、曹、宋、齐、郑、陈、蔡、楚等地,历时14载,最终回到父母之邦鲁国。《列子·杨朱》篇说:“孔子明帝王之道,应时君之聘,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受屈于季氏,见辱于阳虎,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这里总结孔子遭厄的经历中,大部分发生在游历途中。那么,孔子周游的具体情形如何呢?
这还要从孔子堕三都的失败说起。堕三都虽然失败了,但在鲁国政坛上犹如扔下一颗炸弹,也震惊了旁边的齐国。于是,不安的齐国采取了一项政治阴谋,送了很多歌姬舞女给鲁国,季桓子欣然接受,从此不理政事。鲁国君臣在堕三都之后的这种逃避与懈怠,大概也让积极谋国的孔子伤了心。然而,真正驱使孔子离开的是另一件事。《孟子》中说:“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孟子可谓知人,祭祀不给大夫送祭肉,鲁国上层的礼仪丧失,再待下去已无意义,于是孔子决定离开。
孔子的第一站是与鲁国接壤的卫国,冉有随行。卫国平原千里又多君子,商业氛围浓厚。孔子刚入境就说“庶矣哉”,感叹卫国人口稠密。随从的冉有问:“既庶矣,又何加焉?”孔子答:“富之。”冉有又问:“既富矣,又何加焉?”孔子对说:“教之。”人口多了,接着就要让他们富起来,富起来之后就要以美善教化他们。这样看似随口而出的为民的政治主张,预示着接下来的周游岁月并不会顺利。
孔子到卫国之后,比他小31岁的卫国人子贡开始从游。有一天子贡问孔子:“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意思是有美玉是放在匣子里藏着呢,还是给识货的人来买呢?子贡这样的问话显示出孔子最初可能没有见到卫灵公,也不急于出仕。但在子贡的诱问中,孔子答道:“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意思是我在等待良主啊。孔子在卫无事时击磬,一个挑着草筐的隐者在门外从磬声中听出了孔子的深意,说:“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意思是没人知道你,独善其身便罢了。孔子慨叹此隐者的忘世之深,可见此时孔子虽然不汲汲于仕途,却也并未忘世。
孔子在卫国住了十个月,决定离开,途中经过卫国边境的匡和蒲两地,然而就在这一个多月里,发生了几件事,使得他又返回了卫国。先是在仪这个地方,管理边境的官员来见孔子,他见完出来对孔子的弟子说:“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这样的边陲小吏居然能赏识落魄的孔子,可见孔子之不凡,以及卫国之可恋。
然而刚到匡地,孔子就被匡人拘禁了。原来匡人曾遭受过鲁国阳虎的掠杀,而孔子的相貌很像阳虎,于是就发生了这一幕。还有一种说法是孔子在蒲地遭遇了公叔戌的叛乱,他们想阻止孔子前行。孔子一行经过与蒲人的打斗才得以离开。不管哪种说法,孔子在匡、蒲之地确实遭遇了不小的麻烦,但这麻烦并没有削减孔子的意志,他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意思是上天如果不想消灭自文王以降的这种文化,那么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在危机关头,孔子首先想到的是“文王”与“斯文”,他将自己的命运与文化命运联系起来,确信自己是文化的传承者,这是何等的气魄与自信。“五十而知天命”,孔子在这时已经真正明晰了自己的使命,把握了自己的命运。
在这场混乱中,颜渊跟孔子一行走散了,孔子见到他就说:“吾以女为死矣。”好沉重的见面语!可见孔子一行在匡地一定经历了不小的风波。颜回的回答则充满温情:“子在,回何敢死?”意思是老师您还在,我怎么敢死去呢?这番患难之后的对答虽然只有短短12个字,但足见孔门师生之深情。
大约是孔子在匡、蒲途中的时候,晋国范氏、中行氏的家臣佛肸占据范氏的中牟邑来抵抗赵简子,佛肸招孔子,孔子想去,但是子路反对说,佛肸背叛了他的主子,您为什么还要去?孔子说:“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意思是真正坚固的东西是磨不薄的,真正白的东西是染不黑的。我不是匏瓜,不能只挂着却不给人吃啊。可见孔子此时是怀着热切的入仕之心的。然而最终并没能成行,孔子又重新返回卫国。
重返卫国的孔子住在颜雠由家,子路的连襟弥子瑕说,孔子要是住在我那儿,很容易就可以做卫国的公卿。子路把这件事告诉孔子,孔子说:“有命。”意思是由命运来主宰吧。过了一段时间,孔子终于见到了卫灵公。卫灵公开口就问,你在鲁国的俸禄是多少啊?孔子答六万粟,于是卫国也给孔子六万粟的俸禄,孔子出仕卫国。但卫灵公终究只是慕孔子之名,而不能接受孔子的主张,孔子只能离去。在这之前,还有一段小插曲,受卫灵公宠爱又与美男子宋朝有淫行的君夫人南子想见孔子,这时子路站出来反对。但是按照礼法,君主夫人有权见宾客,所以孔子准备依礼行事,还在子路面前发誓道:“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我要是做得不对,让天厌弃我罢!最终孔子见了南子,南子将自己围在大帐之中,孔子行礼,南子还礼,她礼服上的玉器配饰还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切都依礼而行,原来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试想一下,假如孔子拒绝了南子的召见,该是多么失礼啊!孔子的行迹之所以垂范万世,秘密大概如此吧。
见卫灵公的第二年或第三年,卫灵公向孔子问军队列阵之法,孔子回答说:“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卫灵公不问礼仪教化之业,而问行军打仗之事,与孔子的主张相背。孔子也毫不含糊地说自己没学过军旅之事,即使寄居他国为官依然坚持道义,实在难得。既然自己的主张得不到施行,不如离开。不久,孔子又一次离开了卫国。
孔子离开卫国经过曹国,到了自己的祖先之邦宋国,就在这里差点遭遇杀身之祸。宋国的司马桓魋因为孔子的批评而厌恶孔子。有一天,当孔子和弟子穿着普通的衣服在一棵大树下演习礼仪的时候,桓魋派人去砍树,并扬言要杀孔子。弟子们都要孔子马上离开,孔子却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意思是天在我身上生了这样的品德,桓魋能把我怎么样?这是安抚弟子的话,也是一次自我的宣扬。这一年孔子60岁,耳顺之年,早已不再为外界的恐吓而动摇。
宋国不宜久留,孔子过宋国之后并没有直接到陈国,而是西行去了郑国,或是为躲避桓魋的追杀,不与小人争执是他一贯的作风。孔子一行正好赶上郑国的暴乱,彼此走散了。孔子一个人站在城郭东门之下,郑国人对子贡描述说:“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将这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孔子,孔子欣欣然笑道:“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这里我们借以知道一点孔子相貌的信息,然而这在孔子看来都是次要的,他说只有“丧家狗”这个称呼传神。有丧事之家的狗,没有主人,没有归宿的样子,何尝不是精神上丧失依靠的孔子的写照呢?
孔子居郑国不久就来到陈国,住在贤人司城贞子家。孔子在陈国大概待了三四年,也未见重用。鲁哀公六年,吴国讨伐陈国,楚昭王派兵来救援,当时孔子在陈国。大概是因为楚昭王的义举,孔子离开陈国,有了游楚的想法,然而于陈、蔡之间,在混乱中遭遇了大厄,“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孔子一行在野外被困七天,没有粮食,随从都饿病了,爬不起来,其惨状可想而知。这时候子路坐不住了,带着情绪去见孔子。孔子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意思是君子虽然穷,还是坚持着,小人一穷就无所不为了。逆境中方能显出人的真品格,孔子是在精神上鼓励随行的弟子们要坚持住。随着吴、陈战争的结束,缺粮的事情得以解决。然而不幸的是,曾经向孔子示好的楚昭王去世了,孔子游楚的想法也就再难实现。
南游的孔子见到了楚国的贤臣叶公沈诸梁。叶公向子路打听孔子的为人,也许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也许是初次见面不明对方意图,子路没有回答。子路把这件事告诉了孔子,孔子说你应该告诉他:“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一个志学乐道的夫子形象凸显出来。叶公还与孔子讨论了为政和“躬直”的问题,关于为政,孔子说:“近者悦,远者来!”关于“躬直”,孔子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施行仁政,远近之人就都归服,父子相隐的基础是父慈子孝,孔子的思想是一以贯之的。
孔子南游的过程中,还遇到了一些有知识却消沉的隐士,如劝说子路与其跟随孔子逃避坏人不如跟着他们逃避社会的长沮、桀溺,唱着失望之歌又逃避与孔子谈话的接舆,只顾小家伦理不管苍生秩序的荷蓧丈人,这些人并无大的过错,却常说丧气话,逃避现实,与孔子入世的态度截然不同,难怪孔子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孔子以强健的精神斥拒着这种消极避世的态度。
孔子在楚地滞留了几个月后,便经陈国返回了卫国。然而此时,卫国政局大变,卫灵公已死,太子蒯瞆被逐出奔,其子辄被立为卫君,形成了父子内外对峙的局面。子路此时问孔子:“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孔子回答:“必也正名。”显然是针对卫国当下局面开出的一剂良药,可惜最终也未能施行。
鲁哀公十一年,卫国的孔文子要攻打太叔疾,问孔子的主意,孔子说:“胡簋之事,则尝学之矣。甲兵之事,未之闻也。”与当年回答卫灵公问军队列阵之法的言辞何其相似。恰好这时,“季康子使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于是,孔子返回鲁国,终于结束了长达14年的游历生涯。这一年他68岁。
整理六经 垂范万世
孔子回到鲁国也并没有得到重用,但鲁国仍以大夫之礼待之。季康子任用了孔子的一些学生,如此,孔子便作为“国老”被动或主动地参与了一些政治活动。《左传·哀公十一年》记载:孔子回国之初,季孙想要按照田亩征税,派冉有征求孔子的意见,孔子以“丘不识也”拒绝了。但是季氏不死心,几次三番去问,并说:“子为国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原来是想利用孔子“国老”的身份来为自己谋利。孔子私下对冉有说:“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意思是君子办事要以礼来衡量,施舍要丰厚,做事要适中,赋敛要微薄。冉有此举陷老师于不义,孔子迂曲地回绝了他,又晓之以理,其真正的目的是要减轻民众负担,真可谓老成谋国之士。不过,孔子的抵抗未能凑效。第二年,季氏还是“用田赋”,冉有也并没有听从孔子的劝诫。《论语》说:“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冉有帮助季氏敛财,所以孔子绝望地说:“冉有不是我们这类人了,你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去攻击他吧!”孔子反对聚敛,而面对冉有的背叛却无能为力。
《论语》中记载了另一件事,齐国的陈恒杀了齐简公,孔子沐浴斋戒之后朝见鲁哀公,跟他报告说陈恒杀了他的君主,请鲁国出兵讨伐。哀公却让孔子向季孙、仲孙、孟孙三人去报告。孔子又向那三位大臣报告了,他们都不肯出兵。这大概是孔子晚年在鲁国发表的最后的政见,孔子也早就知道结果,但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孔子自己的说法是:“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原来他是在尽一个大夫的职责!这看起来有些迂腐,却是尊崇了老传统,西周的关系标准里,领国有错,别的国家可以去纠正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孔子这个老大夫永不妥协的生命底色。
《论语》中还记载了很多鲁哀公和季康子向孔子问政的情形,孔子都一一作答,对之以直、正、善、敬、忠、孝、慈这些一以贯之的理念。虽然很多并不为执政者采纳,但是孔子为国家尽心尽力之心可见一斑。
在参与政治之外,孔子还做的一件大事便是整理六经。孔子认为殷商文化吸收了夏文化,并有所增减;周文化吸收了殷商文化,并有所增减。由此可以推知,后来的文化都是在前代文化的基础上有所损益而形成的,这就是文化的“损益论”。秉承着这样的观点,为延续文化,孔子自觉承担起整理六经的任务。
孔子整理《诗经》主要用力于编定次序、去其重复。《论语》说:“子曰:‘吾自卫反鲁, 然后乐正, 雅颂各得其所。’”孔子回到鲁国就开始正“乐”,让雅、颂各归其位,秩序井然。去其重复是将流传过程中不同版本里章节、句子、字词的差异列出来,然后删掉重复的,形成三百多首诗篇的格局。经过孔子的整理,《诗经》变成了精炼、条贯的文本。在读诗上,孔子开启了一种新的解读篇章含义的读法。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简有《孔子诗论》的部分,便是孔子读《诗经》观点的遗存。对待礼乐,孔子主要是修复损坏的,兴起废弛的。孔子生活的时代,礼崩乐坏,社会生活的礼仪逐渐废弛,需要人们记录使其发挥应有的功效,孔子便是最早记录礼仪的人。《礼记·杂记》中有:“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学士丧礼,《士丧礼》于是乎书。”孔子给人办丧事,孺悲记录下来,就成了一份保存礼仪的文献《士丧礼》。
按照传统的说法,孔子筛选和整理了《尚书》,但是今天我们已经很难真正弄清楚孔子与《尚书》的关系了。孔子于《春秋》,古人说是笔削,也就是在鲁国原有的《春秋》基础上进行修订,增删修改,以此来体现出对历史事件和人物的微言大义。《孟子》说:“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孔子整理《春秋》的目的正在于扶正世道,以史立法。
孔子与《周易》的关系,《论语》中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孔子早年对《周易》不感兴趣,到50岁发生了转变,以至于“读《易》,韦编三绝”,可谓痴迷。《易经》中与六十四卦相连的是《易传》,欧阳修之前都认为《易传》的作者是孔子,欧阳修提出《易传》的作者不是孔子之说。20世纪,“古史辨”派彻底否定了孔子与《周易》的关系,但是1973年出土的马王堆帛书中关于《周易》有这样的说法:“夫子老而好《易》,居则在席,行则在囊。”“《易》,我后其祝卜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可见孔子不但喜欢读《易》,而且把对《周易》的理解从卜巫之术提升至德义的精神层面。
面对礼乐废、诗书缺的文化境遇,孔子对不同的经典施以不同的办法,使经典各得其所,传承千年的古老文明在孔子手上变得简净、有序,焕发出勃勃生机。
这一时期,孔子继续从事着从30岁就开始的教育事业。有若、曾参、言偃、卜商、颛孙师等先后从学。孔子所教的是文、行、忠、信四项内容。文指历代文献,比如六经;行指社会实践,为官为宰;忠指对待别人的忠心;信指与人交往的信实,属于道德修养。从孔子学习的人有三千之众,其中精通六艺的有72人,最为出众的有10人,“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这四科之中,每人专擅不同,但都有出色的成就。
在孔子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不得不面临一个悲痛的问题,那就是很多学生不在身边,他的儿子与他欣赏的学生先他而去。“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返回鲁国的孔子,念起跟随他在陈、蔡之间受苦的学生,然而此时,他们或死或远,都不在身边,难以恢复往日讲学论道、其乐融融的场景了。孔鲤是孔子唯一的儿子,他去世时,孔子69岁。老来丧子,孔子的悲痛可想而知。孔门弟子中,子路年龄最大,是孔子用世的帮手;颜渊年龄最小,是孔子传道的知音。但是两人都先孔子离世,这大概是孔子晚年最悲伤的事情。颜渊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孔子赞赏他的德行、好学、乐道:“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回也好学,不迁怒,不贰过。”然而,终是“不幸短命死矣”。面对颜渊的死,“子哭之恸”,高呼:“噫!天丧予!天丧予!”意思是天要绝我呀。71岁的老人,面对这样的死亡,该是何等的悲痛啊。然而下一年,子路也死在了卫国。
在一次次的打击之后,孔子病倒了。很多文献都说孔子对于自己的死有预感。在鲁哀公十四年春天,鲁国贵族打猎,叔孙氏家的武士打到一只像鹿又像马的猎物,认为不祥,请孔子看,孔子说这是麟。麟的出现是天意的征兆,然后这只神兽一出现就被射杀,实在不吉利,于是孔子感叹道:“吾道穷矣。”生命的垂危,理想的不张,怎能不让人慨叹!还有一种关于预感的说法是:孔子早起,背手拿着拐杖,自适地在门边唱道:“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他跟子贡说他梦到自己坐在两楹之间,知道将不久于人世。
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孔子永远离开了他生活了73年的人世。鲁哀公哀悼他说:“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毋自律。”意思是天老爷不愿意留下这个老人,使我孤零零在位,忧思而苦痛。鲁国君主虽然没能重用孔子,却还知道敬重他。孔门弟子以对待父亲之礼为孔子服丧三年,子贡守墓六年。服丧期满,大家相对而哭,游散于诸侯之间,儒学由此流衍开来。
二百多年后,汉高祖刘邦经过鲁地,用太牢之礼祭拜孔子。三百多年后,司马迁到鲁地,参观孔子的庙堂、车辆、衣服、礼器,目睹读书的学生按时到孔子旧宅中演习礼仪的情景,久久徘徊,留恋不去。于是以“世家”为孔子立传。
我们再来回顾孔子的一生:十五志于学,三十志于教,五十而出仕,七十而述作,无一不闪耀着理想的光辉。然而上天却并不眷顾他,幼而丧父,壮而丧官,老而丧子,无一不浸透着命运的无奈。但让我们看到的是,在理想与命运的交汇处站着的,一个天地间永不磨灭的人——孔子!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
本文刊载于《传记文学》2020年第7期“尚友千载”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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