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王咸秋:曹魏风物——洛阳西朱村一号墓石楬名物考释
本文为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南汉二陵博物馆携手洛阳市考古研究院、文博圈通过线上直播形式主办的讲座《曹魏风物——洛阳西朱村一号墓石楬名物考释》纪要。现摘录于下,希望对曹魏时期历史和考古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
王咸秋副研究馆员开宗明义指出,石楬是非常重要、罕见的出土文献资料。一方面通过它可以研究当时的丧葬制度,另一方面,墓葬中的随葬品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风尚,当时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吃什么、用什么,是当时社会生活的直观反映,是我们了解曹魏时期丧葬礼俗和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他详细分享了石楬的概念、功能、用途、分类,西朱村M1的考古发掘及重要发现,并选取了部分典型石楬,把石楬上艰涩的文字转化为生动幽默的语言,带我们一起领略曹魏贵族的生活风尚与“随葬品清单”,最后抽丝剥茧、层层推理对西朱村M1墓主人身份进行了分析与推测。
壹 何为“楬”?
一、石楬概念
《说文解字·木部》曰:“楬,桀也。”段玉裁注云:“楬橥见《周礼注·职金》‘楬而玺之’,注曰:‘楬书其数量以着其物也。’今时之书有所表识,谓之楬橥……《广韵》曰:‘楬橥,有所表识也。’”也就是说,“楬”的本义是对物品的揭示和说明,相当于物品上的说明标签。“楬”作为题署之物,并不只在墓葬中使用,在日常生活中也作为管理物品和文物档案的标签出现。如2010年湖南长沙五一广场出土东汉简牍,其中就有相当数量的木楬和封检,用于封缄文书和标识文书内容。楬和我们现在看到的标签非常相似,上面有穿孔,可以挂到对应的物品下面。
二、墓葬中“楬”的使用
关于墓葬中“楬”的定名,学界的认识目前较为统一。在1963年发表的《长沙砂子塘西汉墓发掘简报》中,高至喜、张中一就认为墓中四十三件带有墨书的封泥匣即为文献中的“楬”。1973年出版的《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发掘报告中,整理者将悬挂在竹笥(sì)上记录笥内随葬品的木牌定名为“楬”。在曹操墓和洛阳西朱村M1中发现大量石牌之后,刘瑞、赵超和黄潇又分别撰文,进一步明确了墓葬中楬的概念,并指出曹操墓和洛阳西朱村M1所出石牌亦属于“楬”。
在广州南越王墓中,西耳室出土竹楬5枚。出土在C61带盖铜提桶下,仅有一枚,可以辨识三字:金
墓葬中为何需要置“楬”,与“楬”本身作为“题署之物”的性质密切关联。在丧礼前期随葬品的准备过程中,有相当一部分随葬品是需要放置在笥、罐等容器内的,或者外侧以织物包裹。这些容器和包裹物外表相似,仅从外观难以确认里面具体放置的物品。墓葬内各个空间是对生前居住空间的模拟,各分区内放置何种随葬品,根据葬制都有对应的要求,甚至在葬礼随葬品入圹的过程中,亦应该有一定的顺序。对于那些通过外观就能够明确种类的随葬品,可能不需要用“楬”加以说明,但是封缄在容器或包裹在织物中的随葬品,不可能再逐一打开核验,就必须提前悬挂“楬”加以说明。也就是说墓中置楬是为了在随葬品入圹的过程中易于辨别物品的种类和数量,不致错乱。战国及汉代墓葬中出土的“楬”,多悬挂在笥、箱、罐等容器上,其余随葬品则不用楬,就是这一原因。
石质的楬最早出现于曹操墓。曹操墓出土了66枚石楬,大体上与常见的木楬形制类似,另外曹操墓还出土了圭形石楬,上有“魏武王常所用”字样。直至2016年洛阳西朱村M1出土了300多件石楬,也证实了曹操墓的真实性。
贰 洛阳西朱村M1发掘概况
西朱村M1发现于2015年7月份,7月份正式进场工作。墓葬位于河南省洛阳市东南,伊滨区寇店镇西朱村南650米,墓葬地处万安山北麓的缓坡上,地理坐标为东经112°38’11”,北纬34°32’41”。西朱村M2西侧2.8公里为曹魏时期圜丘遗址,北侧约18公里为汉魏洛阳城。圜丘遗址与汉魏洛阳城太极殿之间的南北轴线为北偏东4°,圜丘遗址与墓葬之间的东西轴线为东偏南4°,两条轴线夹角为直角。从圜丘再向南约3.7公里,对应着万安山两座主峰中间的缺口,颇有“表山为阙”之势。墓葬选址非常讲究。
据《三国志.魏书》:(景初元年,237年)冬……乙卯,营洛阳南委粟山为圜丘。段鹏琦在《洛阳古代都城城址迁移现象试析》中认为:“圜丘改筑于城南阴乡之委粟山, 此山或即今日之禹宿圪垱, 地当古大谷关(今水泉口) 北侧稍偏西,直径约600米。”西朱村M1的发现,也为圜丘的定性提供了侧面的证据。
另外,这两座墓葬的选址,刻意避开了东汉的洛南陵区,在两座墓葬东北方向不远处,就是东汉的洛南陵区,共葬着6位东汉的皇帝,西朱村曹魏墓选在了它的西南侧,没有进入陵区的核心区。
工作缘起。墓葬于2015年7月19日在西朱村村民迁坟过程中被发现,因墓葬遭受破坏,并存在被盗掘的隐患,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后,对墓葬进行抢救性发掘。
周边区域调查和勘探。为了解墓葬周边古代遗迹情况以及是否存在陵墓园遗址、陪葬墓等,抢救性发掘的同时又对墓葬周边区域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查和勘探。考古钻探工作自2015年7月开始,钻探总面积为140余万平方米。共发现大型墓葬2座,中型墓葬1座。王咸秋副研究馆员还结合西朱村曹魏墓的勘探场景照片,特别介绍了洛阳铲,洛阳铲最深可以打几十米。由于洛阳铲的杆接得太长就竖不起来了,需要几个人扶着配合打一个孔。
调查发现了三座墓葬。M1、M2东西一线,正对圜丘的中心,应该为同一时期的。M3暂时未进行发掘,距离稍远,尚不确定是否与M1、M2有关。
M1处的位置相对低平些,M2选在了自然隆起的山丘顶部。
M1的周边发现了39个柱础坑,应为修陵墓的时候的保护棚,还修建了一条排水渠,属于临时性的设施,葬礼完成后就拆除了。
西朱村M1全长50米,墓道宽9.4米。墓葬被盗扰、塌毁严重,需要边清理边用钢架结构加固。墓葬只有前后室,与东汉大型墓葬相比,西朱村M1结构在简化。前后室接近方形,墓室单室面积较大,如前室面积达到4.8-4.8米,高度4.6米。
墓室壁画保存的非常差,只剩下一些星星点点的,依稀可辨祥云、瑞兽、出行、宴饮等形象。
在后室的东北角发现了四块“凹字形”铁质垫板。上有立起的铁钉,与棺木连在一起的。这四块铁垫板为我们提供了重要信息,可以推测后室横向放置两具棺。
西朱村M1出土文物共计614件,大部分已不在原位,以前室南侧、过洞和后室分布最为集中,另外有三件铁臿出土在墓葬填土中,应为墓葬回填过程中的遗留。遗物中以石楬数量最多,另外出土有陶器、铁器、铜器、玉石器、漆器等。墓葬中还发现少量动物骨骼,种类包括牛、獾狗、鸟类的骨骼,另外还有鹿角、海贝等。
西朱村M1还出土了一件精美的玉臂鞲,上有八个穿孔,可以固定在手腕上,功能和护腕相似。
西朱村曹魏墓出土的琥珀白画骑羊儿,是一个骑羊的小孩的形象,现藏于洛阳博物馆。这个小孩的发型是当时典型的孩童发型,《女史箴图》中的孩童也有类似的发型。
叁 西朱村M1石楬释读
西朱村M1共出土石楬327件。石楬的制作费工费力,部分石楬已经超过了随葬品本身,目前考古出土石楬的墓葬仅有曹操墓和西朱村M1,因此楬应该有一定的礼制象征意义,皇室成员中比较高等级的人才能用的一种随葬品。
石楬为青石质,表面磨制光滑,整体近长方形,顶部抹去两角成斜肩,上部正中有一圆形穿孔。石楬通长8.3—8.6、宽4.6—4.9、厚0.5—0.8厘米,顶端平首部分长1.8—2.3、两斜肩长1.6—1.8厘米,圆形穿孔直径约0.5厘米。正面为阴刻的文字,字体为八分体隶书,文字内容是对墓葬内随葬品的记录,分为一行到三行不等,由上及下,从右到左书写。背面为素面。石楬详细记录了随葬品的名称和数量,部分还会记录随葬品的材质、尺寸、装饰、容器或包裹物等信息。圆形穿孔内应有绳索之类的丝织品和对应的随葬物品系在一起,均已腐朽无存。石楬多已不在原位,出土时散落在各处。
目前,学术界关于洛阳西朱村M1出土石楬的研究成果主要有:李零先生对这批材料进行了初步的分类释读,发表了《洛阳曹魏大墓出土石牌铭文分类考释》。中国美术学院汉字文化研究所、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合作出版了《流眄洛川——洛阳曹魏大墓出土石楬》,书中公布了洛阳西朱村M1出土的325枚石楬的照片和拓本,曹锦炎对石楬进行了详细的分类释读和考证。范常喜先后发表了《洛阳西朱村曹魏墓石牌“三合银香炉”小考》《洛阳西朱村曹魏墓出土石牌铭文零札(五则)》《洛阳西朱村曹魏墓石牌“肉兜”“饼咸笼”考》等文章。欧佳发表了《洛阳西朱村曹魏墓M1出土石楬所记服饰考论三则》,欧佳、王化平发表了《洛阳西朱村曹魏墓 M1 出土“三蔽髻”石楬所记礼服首饰》。
霍宏伟发表了《洛阳西朱村曹魏墓石牌铭文中的镜鉴考》。南京大学考古学专业郑志刚博士在《汉魏大墓石牌文字研究》(博士学位论文)中,对石楬的分类、名物问题进行了探讨。
西朱村M1出土石楬记录的随葬品众多,依其功能可以大致分为十五个门类,分别是车马、兵器、乐器、坐卧具、衾被枕席、日用杂具、丹药用具、贮物容器、炊饮食具(包括食材)、服饰、梳妆用具、文房具、游戏具、丧仪用物、贝类。他并选取了部分典型的石楬,用风趣幽默的语言解读了石楬上晦涩艰深的文言词汇,为观众展现了一份通俗易懂的曹魏贵族墓葬随葬品“清单”,举例如下。
《晋书·舆服志》:“云母车,以云母饰犊车,臣下不得乘,以赐王公耳。” “云母犊车”即以云母片装饰的牛车,按晋制为王公以上级别使用的车舆,“蓐坐”即车上坐席,“牛人”为牵牛或驾车的仆从。
《晋书·舆服志》又云:“古之贵者不乘牛车,汉武帝推恩之末,诸侯寡弱,贫者至乘牛车,其后稍见贵之。自灵献以来,天子至士遂以为常乘,至尊出朝堂举哀乘之。”汉代以马车为贵,汉末至魏晋时牛车成为士以上阶层常用的乘具。“云母犊车”不仅体现了墓葬的时代特点,也体现了墓主身份尊贵。“自副”一词在石楬中大量出现,一般代指石楬所记主体物品的附属物或容器、包裹物等,其意应为“自附”。“鞌”即马鞍,“勒”即马辔,此即马五匹,并附有驾驭马的嚼子和缰绳。
这枚石楬上记载的是:“于窴白玉四具,有扶雞辟挍短铗一,衣柙自副。”“于窴”即为于阗。曹锦炎和范常喜均认为石楬所记为两种物品,分别是白玉四具和短铗一枚。故曹锦炎将该石楬归为珍宝类。王咸秋副研究馆员认为,从曹操墓和西朱村M1总体情况来看,单件石楬所记均为同类物品,或功能上存在关联。饰玉之剑即玉具剑,是由剑首、剑格、剑璏、剑珌四个玉饰物组成。故“白玉四具”或是指“短铗”上的玉剑具。
赤漆畫奏鼓一,鞞自副,桴二。“鞞”通“鼙”,即与大鼓配套的小鼓。《释名·释乐器》:“鼙,裨也,裨助鼓节也。”“桴”是敲鼓用的鼓槌。
1976年在河南方城东关西汉墓中的画像石上,刻有建鼓图。建鼓下有鼓架,架上有两圆盘状物,或即鞞鼓。“奏鼓”有小鼓与之配套,应为建鼓或悬鼓之类的大鼓。
墨漆画萧三。《说文解字·竹部》:“箫,参差管乐,象凤之翼。” 孙机先生指出先秦至汉代所谓箫皆指排箫,常用于合奏 。西朱村M1出土石楬上记有三件箫,另有残损石楬还记有箫,或可从侧面印证箫多用于合奏这一观点。
万草画节檛一杖。曹锦炎认为是指管乐器,“节”指竹节 。“檛”有两意,一为策马之锤,二为笙两侧的管子,可代指管乐器。潘岳《笙赋》云:“修檛内辟,余萧外逶。”这一石楬上记载的节檛上装饰有万草画,如果作为兵器有些不协调,且以万草画等装饰的基本是漆木器和竹器,因此此处的节檛应指乐器。
白地眀光锦被一领。西朱村M1中有三件石楬记载与被子有关的内容。“白地眀光锦”为上等丝织品。《世说新语》:“孙兴公道:‘曹辅佐才如白地明光锦,裁为负版绔,非无文采,酷无裁制。’”
一升墨漆畫篝笼一。李零认为“篝笼”指镫笼,曹锦炎认为是“篝”为竹篓。“篝笼”是盛物容器。《说文解字·竹部》:“篝,笿也,可熏衣,从竹冓声,宋楚谓竹篝,墙以居也。”段玉裁引《广雅》注云:“篝笼也,熏篝,谓之墙居本此。”故“篝笼”为可以熏衣的熏篝,“一升”指熏笼内部空间容积。
马王堆一号墓北边箱出土竹熏罩二件,大小各一,与物疏简281、282所记“熏大篝”“熏小篝”对应,熏篝汉代高等级墓葬中常见的熏香器具之一。西朱村M1石楬中的“篝笼”应即此类器物。
银小杵臼一具,杵、丹缣衣自副。“杵臼”是舂捣粮食或药物等的工具,此银质小型杵臼应为捣药用。《魏武上献帝表》曰:“臣腾有顺帝赐器,今上药杵臼一具”。本部分出土实物图并非西朱村M1出土文物,用来与石楬内容对照,作为参考。
银乌丸釜竈一具。李零、刘连香等均认为“乌丸”为“乌桓”,指灶的产地或与乌桓族有关。墓葬中所见灶多为陶制的模型明器,银质的“釜灶”不是普通的炊具明器,应指炼制丹药的丹灶。江淹《别赋》云:“守丹灶而不顾,錬金鼎而方坚。”“丹灶”即炼丹灶,是以炼丹家也称为“丹灶家”。
陕西西安市沙坡汉墓和山东莒县双合村汉墓曾出土以黄金制作的灶,两件金灶的灶面上放置一釜,釜内盛满金珠。因此石楬中所记“乌丸”应代指丹药。
碓一
瓦磨一合
其中,碓是用来去壳的,瓦磨是把谷物磨成面粉的。
五寸墨漆画[淡]煮饼盘一
煮饼类似于现在的面条。《能改斋漫录》有《辨汤饼》一节,引《缃素杂记》云:“煮饼谓之汤饼,其来旧矣。”并引束晳《汤饼赋》云:“充虚解战,汤饼为最,弱似春绵,白若秋练。”刘攽撰《中山诗话》云:“劝人饮食毋用盐醋,煮饼淡食更自有天然味。” “淡煮饼”或即指不加佐料清煮。
胡饼[炉]〼
胡饼一说从西域来,和囊类似,故称“胡饼”;一说上有胡麻,因此称胡饼。《释名·释饮食》:“胡饼作之,大漫冱也。亦言以胡麻着上也。”可以看出因胡饼之形“大漫沍”,或因上面着以胡麻而得名。炊具中提到的“胡饼炉”即制作胡饼的烤炉。
武冠一。“武冠”即武弁、大冠。
黑介帻一
平上黑帻一
“帻者,韬发之巾,所以嫧发也。常在冠下,或但单着之。”孙机指出最初的“帻”只是包发的头巾,后来逐渐演变为衬在冠下,但是亦可单戴,平上帻和介帻是其两大类。“平上帻”上部是平的,而“介帻”上端隆起如屋状。
东汉时期武士冠下之帻多为赤色,到了魏晋时期则多用黑色。西朱村M1中石楬所录两件帻色皆为黑,也是判定墓葬年代的一个佐证。《晋书·舆服志》载:“太宰、太傅、太保、司徒、司空、左右光禄大夫、光禄大夫,开府位从公者为文官公,冠进贤三梁,黑介帻。大司马、大将军、太尉、骠骑、车骑、卫将军、诸大将军,开府位从公者为武官公,皆着武冠,平上黑帻。”可见介帻多为文官所戴,武将多着平上帻。关于冠与幘的组合方式可参照下图(此处为介幘):
袿袍以下凡衣九袭。“袿袍”又称袿衣,为女性上等袍服。《释名·释衣服》:“妇人上服曰袿,其下垂者,上广下狭,如刀圭也。”把用于交衽的两幅裁去一角,这样掩到身后时就成了曲裾,与古时的刀圭币相像,形似燕尾。“袭”为量词,“九袭”即九套。
白绯练两当一。《释名•释衣服》:“裲裆,其一当胸,其一当背也。”“两当”即前后两片衣襟相连,分别遮挡胸背,无领无袖。
白绯练袴一。《说文解字·糸部》:“绔,胫衣也。”《释名·释衣服》:“袴,跨也,两股各跨别也。”两汉时期的袴多指胫衣,即分着两腿,上达于膝,下及脚踝,汉代以后出现上达于腰的长裤。
翡翠金白珠挍小形多股蝉一具,柙自副。李零、刘连香认为“蝉”是指武冠前的附蝉金博山珰,李零认为“多股蝉”是指蝉多足歧出。曹锦炎认为这些蝉形饰即天子所戴通天冠上的金博山。郑志刚则认为“蝉”指玉蝉。欧佳对石楬所记“蝉”进行了深入分析,认为这些装饰华丽的“蝉”显然不是普通昆虫,而应是饰物“附蝉”,《宋书·礼志五》所记“多服蝉”即“多股蝉”。两晋南朝墓葬中多见女子随葬金附蝉,且随葬多枚附蝉的现象与孩童墓葬有密切关联。同时他还指出女性墓葬所出“附蝉”并非笼冠之饰,不能将“山题”与“附蝉”简单划等号。欧佳关于“蝉”的解释最为合理。洛阳西朱村M1为男女合葬墓,石楬中所记之“蝉”并不能简单的认定为是冠前附蝉金珰,但是定为首饰“附蝉”应无疑问。墨一蠡。
李零认为“蠡”是瓢状器。曹锦炎认为“蠡”通“蠃”,即螺,當是因魏晋時的墨做成丸狀,形似蠡(螺)而得名。曹锦炎之说可从。《北户录》载:“墨为螺、为量、为丸、为枚。”并引《陆云与兄书》云:“今送墨一螺。”
西朱村M1石楬还有很多关于游戏具的记载,樗蒲床、鸠车、戏弄具、投壶、围棊具、博具、弹棊枰、计旃等。王咸秋副研究馆员重点介绍了博具、投壶。
墨漆畫博具一具,棊、筹、丹缣衣、箱、柙自副。博具即六博棋,具体可以参考马王堆三号墓出土博具。弹棊在当时非常盛行,魏明帝曹丕非常擅长弹棊。
高八寸金投壶,壶一枚,筹、丹缣囊、柙自副。投壶中一般有投壶用的“签子”,即壶筹。如湖南永州“刘彊”墓出土投壶中就有壶筹。
在葬礼中,在棺柩入圹之后有丧主赠丧仪式。《仪礼·即夕礼》对此有详细的记载:“袭,赠用制币,玄纁束,拜稽颡,踊如初。”《仪礼》中所记赠物为玄纁束。《后汉书·礼仪志》对皇帝大丧的丧赠仪式有详细的描述。“太常导皇帝就赠位。司徒跪曰:‘请进赠’,侍中奉持鸿洞。赠玉珪长尺四寸,荐以紫巾,广袤各三寸,缇裏,赤纁周缘;赠币,玄三纁二,各长尺二寸,广充幅。皇帝进跪,临羡道房户,西向,手下赠,投鸿洞中,三。东园匠奉封入藏房中。”《说苑校证·修文》载:“天子束帛五匹,玄三、纁二,各五十尺;诸侯玄三、纁二,各三十尺;大夫玄一、纁二,各三十尺。”“玄三纁二”指丧赠所用币帛,为列侯以上级别所用,故西朱村M1墓主级别应为列侯以上。
肆 关于墓葬年代及墓主人身份
一、关于墓葬年代
综合西朱村M1的墓葬形制、建筑方式以及出土遗物特征推测,该墓葬年代应为曹魏时期。
1.墓葬上部未设置封土,周边也没有墓园建筑,符合魏晋时期“不封不树”薄葬之制。西朱村这种特大型墓葬在东汉时期一般会设置高大的封土,并建有墓园。曹操墓、曹休墓以及正始八年墓上部均未见封土,由此可见曹魏时期高等级墓葬不设置封土,是区别于东汉墓葬的一个重要特征。
2.墓葬前室近方形,与东汉墓葬的横列前堂有较明显的差异。西朱村M1为前后室结构,前堂为横向的拱形券顶,但是接近方形。前室趋方的特点在曹休墓和“正始八年”墓中都有体现。齐东方认为:“相比东汉晚期宽大的横前室墓,曹魏墓的方前室、长墓道是新特点。”M1没有设置侧室和耳室,与东汉时期的大型墓葬相比,墓室结构进一步简化,也是薄葬制度的体现。
3.随葬品组合体现了从“汉制”到“晋制”的过渡性特点。M1的大部分随葬品都是东汉晚期流行的陶器类型,但是与东汉时期墓葬相比仍有较为明显的变化。陶壶、筒形仓、陶瓮等器型较大的陶器消失,洛阳地区西晋墓葬典型的四系罐已经大量出现,但是未见多子槅和空柱盘。另外,石楬中记载的“蔽髻”在文献中最早见于曹魏制度,也可以作为墓葬年代判定的一个旁证。
二号墓虽未发掘,但是两座墓葬东西一线,建筑方式相似,年代亦应相近。
二、关于墓主身份
西朱村M2的墓主人身份应为魏明帝曹叡的高平陵。主要依据有以下几方面:一是西朱村M1位于洛阳南部的万安山地区,与文献中记载的魏明帝高平陵的地望相符。《水经注》载,高平陵在万安山阿。二是二号墓所处地势高敞,墓葬规模宏大,已经达到帝陵级别。三是西朱村M1的选址,与曹魏时期太极殿、圜丘的位置关系明显经过宏观的设计,而太极殿和曹魏圜丘的选址营建都是在魏明帝曹叡在位时期,因此陵区的选址也成为推定M2为曹叡陵墓的证据之一。
从墓葬选址、规模、代表墓主人身份的随葬品三个方面入手,通过对已经确认的几座曹魏墓的比较,西朱村M1的规模介于曹操墓与曹休墓之间:
能够反映西朱村M1墓主人级别的主要有以下几枚石楬:
1.蔽结(蔽髻)
西朱村M1出土了3块关于蔽结的石楬。“髻”古通用“结”。”“蔽结”即“蔽髻”。以前多认为是魏晋时期流行的一种假髻,左骏、王志高提出“蔽髻”应是指用女性首饰将发髻遮掩起来,可以插带各类花簪或是特定制作的冠罩。“䥖”指蔽髻上所附䥖饰,南北朝以后多写作“钿”。
魏晋时期蔽髻上所饰“䥖”的数量有明确的等级区分。《宋书》卷一八引晋《先蚕仪注》曰:“皇后十二钿,步摇,大手髻,衣纯青之衣,带绶佩。……公主、三夫人大手髻,七钿,蔽髻。九嫔及公夫人五钿。世妇三钿。”《文献通考》卷一百十四《王礼考九·后妃命妇以下首饰服章制度》云:“魏制:贵人、夫人以下助蚕,皆大手髻,七钿蔽髻。黑玳瑁,又加簪珥。九嫔以下五钿,世妇三钿。诸王妃、长公主,大手髻,七钿蔽髻。其长公主得有步摇,皆有簪珥。”《晋书·舆服志》载:“长公主、公主见会,太平髻,七䥖蔽髻。”墓葬中出土蔽结最高为“七䥖”,可将墓主人的级别限定在皇后以下,九嫔之上,即贵嫔、夫人、诸侯王妃、长公主或者公主。因墓葬为男女合葬墓,贵嫔和夫人也可以排除。
2.绶带
西朱村M1出土了2件关于绶带、衮带鲜卑头的石楬。
“首”指用丝纺织绶带的计数单位。《后汉书·舆服志》:“凡先合单纺为一系,四系为一扶,五扶为一首……首多者系细,少者系粗。”《后汉书·舆服志》:“自公主封君以上皆带绶,以采组为绲带,各如其绶色。黄金辟邪,首为带鐍,饰以白珠。”绲带、黄金辟邪即分别指衮带和鲜卑头,自公主封君以上皆可佩戴。“金鲜卑头”指与衮带配套之金带扣,“璚”指金带头前端的舌扣。关于“朱绶文绶囊”,虽然文献中记有“五色文绶”这样的杂色绶带,但在石楬后文所记物品中仅有朱绶而未见文绶,故其应是指盛放朱绶的带有花纹装饰的绶囊。
汉魏时期绶带是身份等级的重要标识。朱绶”即“赤绶”,文献中关于汉魏时期朱绶的使用,时军军做了较为详细的梳理,认为“朱绶从汉至魏适用范围皆为诸侯王等级,主要是宗室诸王。女性则主要适用于皇后与淑妃之间的后宫女眷以及长公主。”这一结论大致是正确的,但是有两个问题值得注意。一是存在将“朱绶”作为殊礼赐予列侯等级使用的情况。二是魏明帝时期曹魏的舆服制度渐趋混乱,逾制行为时有发生。因此使用“朱绶”并不能作为推测墓葬为诸侯王等级的绝对证据。
3.旐(铭旌)
铭旌是指送葬时前面打的“幡物”,让死者灵魂凭依到上面,引导着死者从家中到墓地,铭旌上一般写着死者的名字。
绛九流一
洛阳西朱村M1:239号石楬记有“绛九流一”。“流”通“旒”,即可指冠冕上垂悬的珠玉,亦可指旌旗垂缀的饰物。此处“旒”前面以“绛”修饰,不太可能是指“冕旒”。马怡指出,丧葬所用旐和铭旌类幡物都是红色的。《太平御览》引贺循《葬礼》曰:“杠,今之旐也,古者以缁布为之,命(今)以绛缯题姓字而已。”潘岳《寡妇赋》云:“龙轜俨其星驾兮,飞旐翩以启路。”李善引《尔雅》注曰:“广幅曰旐。凶幡,即今之旒旐。”有旒之旐称为“旒旐”,故“绛九流一”是指丧礼中的九旒之旐。《后汉书·礼仪志》载天子送葬之制曰:“旗之制,长三仞,十有二游,曳地,画日、月、升龙,书旐曰‘天子之柩’。”《后汉书·舆服志》又云:“皇太子、诸侯王……旗旗九斿降龙。公、列侯……九斿降龙。卿……五斿降龙。”“游”“斿”即旒。由此可见东汉时期天子送葬之旐为十二旒,上绘升龙,太子以下至列侯则使用九旒之旐,上绘降龙。可证洛阳西朱村M1墓主为列侯至诸侯王级别。
4.鸠车
西朱村M1前室中出土了一块刻有“银鸠车一”石牌。鸠车是儿童的玩具。宋王应麟《玉海》卷七十九引晋人杜夷《幽求子》曰:“年五岁有鸠车之乐,七岁有竹马之欢。”王黼等《宣和博古图》卷二十七记载鸠车“器状鸤鸠形,置两轮间,轮行则鸠从之。”需要注意的是,鸠车并不是汉晋墓葬中常见的明器。
1955年发掘的洛阳涧西区小型汉墓中,M45出土1件陶鸠车,体为鸟形,实腹,两翼成车轮状,中有一轴,可拉动,质地属夹砂红陶。M41还出土1件铜鸠车,与M45的陶鸠车形状雷同,在鸟的腹部两旁,向外凸有圆轮轴,其轮未见。M41和M45都是儿童墓,M41墓室长度仅为1.5米,M45墓室的长度则为1.4米。发掘者认为“鸠车出自儿童墓,铜镜多佩于成年者的墓中, 疑亦为两汉时代的葬俗”。这也就意味着西朱村M1的墓主人极有可能是儿童。
5.宛下
六寸绛韦宛下一量,緜着。“宛下”又称“晚下”。《释名·释衣服》:“晚下,如舄其下,晚晚而危,妇人短者着,之可以拜也。”毕沅注曰:“晚晚当作宛宛。”《方言》:“屝、屦、麤,履也。徐兖之郊谓之屝,自关而西谓之屦。中有木者谓之复舄,自关而东复履。其庳者谓之下。”“韦”即熟皮,“绵着”即“着绵”,指纳有绵絮。此即长六寸、纳有绵絮的绛色熟皮鞋一双。六寸约合14.5厘米。从鞋的长度来看,应该是儿童所穿,且宛下为“妇人短者着之”,亦可佐证墓主或为女性幼童。
6.戏弄具
墓葬中出土大量与游戏具相关的石牌。如金戏弄具廿。
根据考古发现,可梳理出推断西朱村M1墓主人身份的四条线索:一是根据西朱村M1的墓葬规模,以及墓主使用七钿蔽髻、赤色绶带、九旒旌旗的现象推测,西朱村M1墓主人级别在列侯至诸侯王之间;二是西朱村M1葬于曹叡茔域内,说明与魏明帝曹叡关系紧密;三是墓葬中出土有分属男性和女性的用品,说明为夫妻合葬墓;四是银鸠车、戏弄具、六寸鞋等随葬品推断,墓主可能为孩童。基于以上线索,西朱村M1墓主人极有可能是曹淑和甄黄这两位早殇的孩童。
最后,王咸秋副研究馆员还分享了他关于中国丧葬文化的认识,中国人非常重视丧葬,包括祖先信仰与家族血缘观念,从西朱村M1墓主人身份来看,对未成年子女去世的不舍与亲情,帝王家也不能免俗,墓葬是亲情的纪念与家族的维系,这种观念根植在中国古代文化肌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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