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布鲁克林博物馆的朝鲜艺术品珍藏
位于美国纽约的布鲁克林博物馆或许名不见经传,然而其朝鲜艺术收藏却是业内翘楚。文中列举数件该馆珍贵藏品,向我们诉说了朝鲜文化与中国文化的一脉相承。同时也通过博物馆的收藏史,让我们一窥文物聚散离合的流传往事
布鲁克林博物馆的朝鲜艺术收藏包括近700件文物,涵盖多种风格和品位,珍品迭见,是美国同领域藏品中的翘楚。
该馆收藏朝鲜艺术品的兴趣早于多数西方博物馆,1913年即派遣研究者赴朝鲜半岛考察,后又于1977年设置朝鲜艺术常设展厅,堪称美国大陆上的首创。
2017年9月,博物馆再次将朝鲜艺术展厅整修一新,以四倍于前的空间规模向社会开放。
布鲁克林博物馆最著名的朝鲜艺术杰作当属高丽王朝时代(公元918~1392年)的一件青瓷阴刻莲瓣纹执壶。
这件瓷器以独具匠心的雕刻、圆润的器型,以及细腻的装饰闻名。壶的器身和器盖颜色略微不同,或系烧制时窑温变化的结果。
器盖和器身无疑属于“原配”,器盖和曲柄上残损的小环表明器盖与器身原有链绳相接。小环上方堆塑高温白瓷装饰(注:此壶为炻器,接近瓷器但烧制温度较低),一飞蛾立于器盖,曲柄则以蚕茧为饰。
这种以高温瓷用于细节装饰的技法颇不寻常。虽然高温瓷的烧制技术在高丽时期已经由中国传入朝鲜,但在实际生产中十分罕见。这件瓷壶可能是仅存的一件融石胎瓷与高温瓷于一体的例子。
1956年,执壶由达尔文·詹姆斯三世夫人(Mrs. Darwin R. James III,公元1903~1975年)捐赠给博物馆。
她的叔父母元杜尤夫妇(Horace G. and Lillias H. Underwood,公元1859~1916年,公元1851~1921年)都曾是长老会传教士,1880至1916年间旅居朝鲜。元杜尤最为人称道的事迹是参与创办了汉城(今韩国首尔)的延世大学。
据其家族传说,身为医生的元杜尤夫人治愈了一位朝鲜宫廷女性的病痛,受赠这件执壶作为谢礼。传说已无法考证,但执壶上乘的工艺,确实让人相信它出自宫廷秘府。
此壶体现了高丽王朝时期陶瓷烧制术的重大变革,故被断代为12世纪中叶。如同12世纪早期的杰出作品一样,它的胎体上装饰阴刻纹,闪光的青釉在刻纹处积聚成深色的线条。
但与早期青釉瓷不同,其表面还用化妆土饰以白点,沿壶盖上莲瓣的轮廓分布,壶身上则勾勒出雕刻的卷草纹。透明的青釉覆盖了白点和灰色的瓷胎,使二者色差相济,柔和无比。
馆藏的另一件青瓷梅瓶也以化妆土装饰,与执壶约为同时代产品。
此梅瓶器表用白色化妆土绘制了祥云,营造出洇染和流动的效果。如同阴刻莲瓣纹执壶上的白点装饰,手绘图案在朝鲜青瓷的历史中流行的时间很短。
这或许是因为用液态的白土作画难以控制纹饰的清晰与准确。300年后,以化妆土即兴绘制纹饰从而形成亮丽图案的做法流行于15至16世纪的朝鲜粉青沙器上。
为适应高丽时代精致的审美趣味,后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陶瓷装饰技术。这种技术在布鲁克林馆藏的一件青瓷花口碗上充分体现。
为制作碗上的花纹,工匠先于瓷胎上刻出纹样,然后在其中嵌入化妆土或赭土。相较于手绘,刻画可以使纹样更为精确,同时镶嵌使器表触感顺滑流畅,以营造出臻于至善的整体效果。
镶嵌技术成熟后,很快取代了雕刻和手绘,成为青瓷最主要的装饰手法,同时也是朝鲜制瓷工艺对亚洲瓷业的独特贡献。
布鲁克林博物馆拥有种类丰富的高丽时期文物珍品。朝鲜艺术新展厅中陈列的20余件包括仿瓷金属器在内的器物即属此类。其中最吸睛的是一幅高丽时代晚期的大型立轴绢本画。
它描绘了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与大势至菩萨从西方净土降临,迎接虔诚往生者灵魂的场景。
现今存世的高丽时代绘画不超过200幅,多数藏于日本的佛教寺院。布鲁克林博物馆收藏的这幅绘画来自哈罗德·亨德森教授(Harold G. Henderson,公元1889~1974年)。
这位日本俳句专家在日本占领期间曾参与当地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虽然此画的购藏详情已无从知晓,但与多数传世的高丽绘画一样,其装裱风格为日式,且盛放立轴的盒上带有京都古董商 G. Kitanaka 的标记。
与藏于西方的多数高丽佛教绘画命运类似,此画长期被误以为是一幅风格另类的中国宋代画作,被滞放在库房的储藏架上无缘展出,直至20世纪70年代中期才被确定来自朝鲜半岛。
如今画上的色泽已有些许剥落,但仍透露出高丽时代供养人的高超品位与画师的精湛技艺。
对亨德森教授这样的美国策展人和藏家来说,中国和日本的藏品往往是首选,然后才是朝鲜艺术品。
许多历史悠久的朝鲜艺术珍品均购自日本。这些早期的西方鉴赏家在收集朝鲜陶瓷和绘画时,主要受教于日本古董商,其文物主要来自当地寺院以及1910年后日本占领朝鲜半岛期间的抢掠品。
日本对朝鲜艺术的兴趣主要集中在早期陶瓷及佛教绘画,以高丽青瓷为甚,因而西方的早期朝鲜艺术品收藏也主要集中在这两类。
布鲁克林博物馆朝鲜艺术收藏之所以傲视群雄,很大程度得益于博物馆曾经直接向朝鲜人学习过朝鲜古文化和古艺术的首位民族学研究员史都华·库林(Stewart Culin,公元1858~1929年)。
布鲁克林的馆藏中确实有经日本购入的藏品,但其中一些重要藏品,如朝鲜时代(公元1392~1897年)的服饰及家具等并不见于日本。
库林1903 年就职于布鲁克林博物馆之前,出版过一部关于朝鲜文化的专著——《朝鲜游戏及其在中国和日本的源流》(Korean Games, with Notes on the Corresponding Games in China and Japan,宾夕法尼亚大学出版社1895年版),时至今日仍是此领域最重要的英语文献之一。
作者在写作过程中从未实地考察过朝鲜半岛,这也是当时民族学研究的普遍状况。书中的主要信息来自一位朴姓(Park Young Kiu)的朝鲜政府官员,他在1893年代表朝鲜参加了在芝加哥举办的哥伦比亚世界博览会,此后担任朝鲜驻华盛顿特使。
库林对朝鲜文化的理解受到朴氏的持续影响,1913年库林首次抵达汉城(今韩国首尔),阔别多年的两人终于再次相聚。朴氏邀请这位民族学家到家中做客,使库林有机会一睹朝鲜式传统家庭生活的风貌,并将其详细记录在自己的笔记中。
朴氏虽然没有陪同库林前往汉城的古玩店,但是从库林购买的物品中,或许可以隐约感受到朴氏的影响。库林所购并非历史悠久的古董,而是朝鲜富人家庭一、二十年前还在使用的物品,如发卡、灯笼,以及一件用来存放议政府印信的鲨鱼皮合页箱。
大型的石质或金属印章是朝鲜王朝代表权力的重要信物,皮箱是运输印章时最外层的箱子,其中应该还有一件漆盒,而印章应存于漆盒内。
库林购买皮箱时,里面的东西早已荡然无存,但他意识到这是件重要文物,在朝鲜王朝的国家事务中扮演过核心角色。
库林在汉城的一项重要收获是一顶宽沿官帽,以马鬃编织为胎髹漆,外罩红布,并保存有原本的官帽盒。
虽然此类宽沿官帽一度作为贵族男性的标准服制(红色官帽为特殊仪式场合所用),但是由于19世纪中期朝鲜宫廷的一项禁奢法令,宽沿官帽被更简朴的窄沿帽取代,因此即便在库林的时代它们也极为罕见。
官帽盒的体量硕大,在禁令施行后仍能在暗中保存下来,不能不让人惊叹。官帽和官帽盒的保存状况极为完好,几乎毫发无损。
库林对近现代家庭生活用品的收购受其民族学背景影响。他对于朝鲜艺术的理解更多地来自与诸如朴氏等近代朝鲜人的接触,较少受到当时正在形成的朝鲜艺术史影响。
他对近现代朝鲜的兴趣延续到他返回布鲁克林之后。20世纪20年代,库林从西方古董商处购买了4件19世纪晚期的朝鲜阔衣(hwalot,即新娘礼服),其中1件购自安德森美术馆(Anderson Galleries),3件购自山中商会。少数美国博物馆拥有类似藏品,同时拥有四件可谓眼光独到。
这些服饰色彩艳丽,饰满精美刺绣,最初只有贵族妇女可以穿,19世纪时已逐渐进入寻常百姓家。
阔衣可以在多场婚礼中反复使用,每次只需更换用白纸做成的衣领和袖口衬里。如同多数传世品一样,布鲁克林博物馆所藏阔衣上有多处修补痕迹,如丝线缝补,将一朵刺绣牡丹作为补丁修补破损,以及更换整块面料。
可以想象,这件新娘礼服最初属于一个富裕家族,随着族人的代代衰落而不断破损。
1929年库林去世后,博物馆并未终止朝鲜艺术品购藏。1973至1988年罗伯特·默斯(Robert J. Moes)任东方艺术部研究员期间,朝鲜艺术收藏活动迎来又一次高潮。
1977年亚洲展厅开放时,默斯负责设立专门的朝鲜艺术展区。展厅空间虽然不大,但在当时无疑具有开创性。
在此前只有檀香山艺术学院(后改名为檀香山艺术博物馆)拥有常设的朝鲜艺术展厅。
布鲁克林博物馆的朝鲜艺术展厅吸引了大量捐赠,同时默斯也进行了一系列购藏,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与朝鲜祖先崇拜相关的两件文物。
其中的一顶袖珍轿子与朝鲜时代末期贵族女性乘坐的轿子十分相似,用于在葬礼中运送灵位。
传统的朝鲜丧葬习俗认为,死者下葬后,灵魂会寄附于写有其姓名的牌位。葬礼中,牌位用袖珍轿子运送,跟在棺木后面直到墓地。
棺木入土后,牌位再运送回家,由死者的后人设祠或龛供奉,并在牌位前定期举行祭拜仪式,牌位即如先祖。
隆重的丧葬礼仪为朝鲜贵族阶层所特有,该阶层被称为“两班”。但是这些礼仪随着朝鲜王朝的覆灭和随后的日据时期逐渐消亡,致使灵轿幸存有限。
朝鲜家庭中供奉的魂殿虞祭图更为常见。生活在乡下的两班贵族有财力建造大型祠堂供奉祖先牌位,而城市平民与低等贵族家庭只能用绘有祖先牌位的魂殿虞祭图来代替实体建筑。
大多数传世的魂殿虞祭图十分简陋,由街头艺人所绘,尺幅不大以便能够置于陋室。而布鲁克林博物馆的一件藏品却恰恰相反,绘制技法纯熟而尺幅巨大。
画面中部装饰华丽的牌位上书写着:“先王先后列位仙驾”,画像右下角的题款显示该画像曾悬挂于“东香阁”中,可能是一处宫廷建筑。
在朝鲜王朝的两班贵族奉行的宋明理学中,朝廷如同一个庞大的家族,官员们应当如同侍奉自家祖先一样侍奉国王和王后。
这幅画像的尺幅更适合悬挂于公共建筑而非私宅之中,其品质也暗示了当为官造。
布鲁克林博物馆近年来放慢了购藏朝鲜艺术品的步伐,但仍有一次重要购藏,包括购入一对新罗时期(公元前57~公元935年)的黄金耳坠。
耳环装饰华美,采用了黄金造粒工艺手法。此技术起源于古代中东和古代地中海地区,后来沿丝绸之路向东传入亚洲。
新罗工匠掌握这一技术后,将其应用在多种黄金饰品上。该耳坠的每一个细小挂坠上都以细密的金珠镶边,在较大的环状饰物上还用金珠拼出网状花纹,极其精巧。
虽然布鲁克林博物馆购买新品的数量不多,却有了提高朝鲜艺术藏品质量的机会。
韩国国立文化财研究所最近提供了专项基金,使博物馆收藏的服饰类文物能够得到保护和修复,其中包括前文提及的阔衣。
在筹备朝鲜艺术新展厅时,博物馆的文物保护实验室分析、清理、修复以及重新装裱了逾90件藏品。得益于精心的修复,许多从前过于脆弱无法展出的藏品现在也能与参观者在新展厅中见面。
文中图片皆采自《美成在久》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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