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积山:佛陀的世容
河西走廊之上,西秦岭山脉与黄土高原的交界之地,山形环抱间,孤峰兀然而立,形似麦垛。
这座佛龛林立的“东方雕塑艺术陈列馆”,与位于甘肃西部的敦煌莫高窟遥遥相望,正是甘肃东南的天水麦积山。
“横镌石壁,暗凿山梁”,麦积山于绝壁开窟,以栈道相联,龛重佛影,在秘境辟佛国。东崖最高处的第4窟,又称上七佛阁、散花楼,是北周大都督李充信梯云凿道,为亡父造的七佛龛。
借文学家庾信的一篇《秦州天水郡麦积崖佛龛铭并序》,七佛龛从此名重天下。
然而,第4窟的七尊造像是否必是“过去七佛”或有别解。多少次攀临,才会有乍现的灵光?将第4窟第1龛的匾额“菩提场”与《六十华严》中的“七处八会”大胆相联,又在甚微处层层求证。
“菩提场”意为觉悟或得道之处,即《华严经》第一会的说法地。
七个洞龛正对应释迦牟尼讲说《华严经》的讲堂,各窟主尊或许是释迦牟尼而非“过去七佛”。
第4窟现存麦积山保存最为完整与数量最多的北周壁画,以绘塑结合的“薄肉塑”在中国壁画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其中,第4窟第7龛新发现的博山炉与双面天人的组合图像,更是国内目前留存的罕见特例。
现场的勘查与历史文献的重新考订表明,这一麦积山最宏伟壮观的洞窟,其修建与重建时间或可确切至北周建德灭佛。
麦积山石窟历来以泥塑闻名于世,其中模制而成的影塑造像却鲜为人知。
麦积山的影塑以北魏、北周两阶段为主,真实再现了外来佛教造像艺术从“改梵为夏”到“胡汉交融”的嬗变,并且最终在隋唐时期完成佛教中国化的历程。
“野寺残僧少,山园细路高”,借流寓秦州的杜少陵之眼,今人可见在历经玄宗抑佛、开元大地震以及安史之乱的麦积山石窟,虽栈道可登,但已然过了全盛的开凿期,呈荒芜垂败之势。直至宋代,麦积山才迎来重修、重妆洞窟的高潮,却不再大规模开凿新窟。
这座曾经煌煌一时的佛国净土,究竟肇始姚秦,抑或西秦、北魏?各家观点莫衷一是。
通过对现存最早石窟年代的推测,或许可更接近尘封的谜底。
第62窟正壁胁侍菩萨,面部含笑。
细观之,这件造于北周的塑像,其头部冠发式样却异于常态。这一特征,可在印度笈多艺术的神祇头部造像寻得踪迹。
彼时,南梁武帝广交南海诸国,中印度的冠发式样进入南中国,又随着西魏、北周疆域的扩张进而流入北中国的西面。佛教造像艺术沿着海上丝绸之路,悄然流淌。
随驼铃黄沙的丝路西去,距麦积山千里之外的哈达遗址,法显与玄奘也曾行至于此。
这片土地的战乱与动荡千年不息,我们只幸而窥得这座阿富汗佛教艺术瑰宝的吉光片羽。绍托尔佛寺中造型自由的赫拉克勒斯—金刚手菩萨,以及佛龛中形似希腊女神提喀的女性造像,见证了古希腊文化与佛教艺术在中亚的融合与延续。
乱世修佛,修的是信仰与寄托。
麦积烟云舒卷聚散,丝路往来步履不停。凿塑于绝壁崖间的佛陀,慈目低垂,仍在默想三界、关注人间。
本文为《美成在久》2022年第三期刊首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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