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考古七十年·述往事·思来者
河南人说“中”,可能和普通话里的“嗯”一样有着丰富的含义,每每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就有种莫名的信赖感。我不知道这个词和河南的地理位置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关系,大多文章总是习惯将两者并称。
河南有许多地名,一撇一捺就是上万年历史。每每念及这些地名,便有种化身航拍飞机俯瞰锦绣河山的感觉。眼前略过沧桑山河,脑海中回荡黄钟大吕。林则徐有诗言:“我与山灵相对笑”,其中情味略似于此。
从有人类活动以来追溯河南的过往,会是一个漫长的路程。郑州市博近日组织一场展览,回望新中国河南考古七十年,向国庆献礼。郑博的展厅不是很大,展线拉的长,预留的行道也不是很宽,不过策展人精心的设计,倒是让人不会太在意这些。
在本文中,我想带您回顾一下这七十年的一些发现,为了行文方便,并没有严格按照展览的顺序,而是依据观展的感受和一些时间顺序完成这次旅程。
中原地区是人类起源的重要区域,特别是“许昌人”、“栾川人”、“南召猿人”的重大发现成果,提供了现代人在中原出现发展的路径和多重证据,证明位于东亚大陆核心区的中原在重建人类进化史方面具有特殊意义。而孙家洞遗址则是河南省首次在明确的中更新世时期的地层中发现直立人牙齿化石的遗址。
谈到新石器时代考古自然离不开河南。既有开启中国考古学的渑池仰韶遗址,也有连接新旧石器时代的新密李家沟遗址,还有彩陶大放光彩的“庙底沟时代”(三门峡庙底沟遗址)。在考古学最可以大展身手的时段内,七十年的考古历程为我们构建了中原地区的考古学文化序列,一系列深入研究得以开展,我们离那个时代也越来越近。
荥阳青台遗址,在遗址东部,内壕沟外侧发现九个陶罐组成的北斗七星图案,斗柄指向北方,年代约为仰韶时代中期,这一发现也将中国观象授时的年代向前推进了近千年。古代中国人由于所处地理位置的局限,重视观测北斗及其周围的拱极星。
新郑裴李岗遗址,是中原地区新石器时代最早的几个遗址之一,以其为名开启了一个裴李岗时代。与之同属一个文化的舞阳贾湖遗址则因骨笛、甲骨契刻符号等向我们展示着八九千年前中原大地的辉煌。
郑州大河村遗址,包含了时间跨度较长遗存,特别是在其中发现的精美彩陶,其上描绘了先民对于宇宙天文的认识,日月星辰让人惊叹。除此之外,该处发现的“木骨泥墙”的建筑工艺也极为独特。
距今3800年前后,二里头文化形成崛起,中原地区再次被置于一个较为统一文化之中。这一时期青铜器开始广泛使用,中原地区的文明形态逐渐成熟。历史进入夏商周时代,考古材料与历史文献的联系逐渐加强,由此也产生了许多学术热点问题。
偃师二里头遗址,这是一个在历史课本上广为流传的遗址,很多学者相信它就是中国最早的王朝夏朝的都城所在,当然也有学者因为尚未发现明确的夏代文字故而持怀疑态度。不过,二里头遗址发现的丰富的青铜器、复杂建筑基址、聚落结构以及二里头文化的较强辐射力都向我们证明,不论它是不是属于夏朝都不影响其价值,它始终处于华夏文明形成与国家初始发展的关键时期。
新密市的新砦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学界把它作为一个过渡时期的名字,位于龙山时代与二里头文化/夏文化之间,对于两者之间的过渡以及夏文化的产生探索极为重要,甚至可以与后岗三叠层相提并论。除此之外,新砦古城丰富的遗存也向世人证明了它的价值。
河南是商王朝建都立国之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郑州商城、偃师商城等早于殷墟的遗址接连发现,丰富的遗存向人们揭示出了早商文明的存在,中国历史始于晚商的说法也不攻自破。此外,新郑望京楼、郑州小双桥、洹北商城、焦作府城等遗址让我们看到了商文化的多样性与多面性。
而郑州商城与偃师商城也因其丰富的遗存而上演了长达几十年的“双城记”,无数学者撰文辩论其性质、归属、价值和意义,特别是关于何者为商代早期王都“亳”的争论,如今隔着文章似乎还可以追寻到当年的盛况!
殷墟的意义自不必多说,这里曾经帮助一个找不到方向的民族得到了面对过去,展望未来的勇气。新中国成立以来,武官村大墓、小屯南地甲骨、妇好墓、花园庄东地甲骨、郭家庄大墓、花园庄东地54号墓等等的发现向我们展示了殷墟更为丰富的面貌。如今“大邑商”的模样渐渐清晰,殷墟也完成了从考古遗址到世界遗产的跨越,我们对商文明的理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与此同时,商文化的遗存在中国很多地区被发现,王都之外,商王朝的属地也逐渐露出了真容。位于信阳市罗山县的天湖商墓,绵延两百多年,出土大量带“息”字铭文的青铜器,是晚商除殷墟外最重要、最完整的墓葬遗存。
晚商之后,即入西周。说到周代又不得不谈一谈洛阳。而谈到洛阳似乎又很难把它限定在某个时代之内。从史前到唐代,洛阳的鼎盛为后世留下了不计其数的文化遗存,建国以来,中州路、东周王城、汉魏洛阳故城、东汉帝陵、永宁寺塔、隋唐洛阳城等等发现让我们看到了十三朝古都的风采。在洛阳市区穿城而过的中州路之下,交织着不同时代的历史,可以说一条中州路,览尽古今事啊!
周武王克商之后曾经将叔鲜封在管。至今郑州市区仍然有管城回族区的名字。洼刘西周贵族墓地的发现以及近些年在郑州西郊一系列西周遗址的考古发现都为我们探索西周管城提供了重要线索。
周代实行分封,在中原大地留下了不计其数的封国,这些国家之间的故事也曾经占据了我们幼年的许多时光。考古发现的除了我们耳熟能详的国家,还有好多我们不曾听过姓名的。平顶山的应国墓、三门峡虢国墓、新郑郑韩故城、鹿邑太清宫镇长子口墓、温县盟书、葛店楚简、长台关楚墓、下寺楚墓、黄君孟夫妇墓等等,或是墓葬或是城市,在为西周文化面貌和社会构成研究提供资料的同时也让我们产生了无数遐想……
进入汉代,中原大地依旧是天下中心。两汉时期的考古发现集中在汉代城址、东汉帝陵、汉代聚落以及各类画像砖、壁画墓、汉代冶铁遗址等等。除去之前谈到的洛阳汉魏故城、东汉帝陵,发现于安阳内黄的三杨庄遗址真实再现了黄河与这片土地的联系,一道道田垄之上似乎还能看到耕作的人们;发现于焦作的陶仓楼则向我们展示了汉代人渴望死后成仙的美好愿望,那一扇扇窗子中也曾经留下过闺中少妇的身影吧;发现于安阳西高穴村的曹操高陵虽然几经盗掘,但仍然留下了刻有“魏武王”铭文的石牌;发现于商丘永城市的芒砀山梁孝王王后墓,是国内迄今发现的最大石室陵墓。
魏晋南北朝,北方少数民族南下,中原民众因之南下,江南的第一次大面积开发由此开启。洛阳西朱村曹魏大墓、北魏帝陵、安阳固岸东魏北齐墓地,既有高等级的贵族墓,也有或疑似或已发现的帝陵,还有国内少见的东魏北齐墓的大规模出土。这一时期的沉寂是在酝酿更大的辉煌。
进入隋唐时代之后,中原大地再次闪耀于天下。丝绸之路与大运河在这里交汇,来自五湖四海异国他乡的人们操着不同的语言。隋唐洛阳城见证了一辉煌历史,其建筑形制、平面布局不仅对中国产生影响,还远传东亚各国。洛阳的回洛仓、鹤壁浚县的黎阳仓全面揭示了我国古代地下储粮技术完备时期的特大型官仓概貌和储粮技术水平。它们也告诉我们,大运河不仅仅是一条河流,而是由河流的开掘带动的社会的繁荣。此外,郑州巩义窑、平顶山鲁山窑生产的陶瓷制品在中国的历史上也占据着重要地位,近年来巩义窑的发掘为我们提供了青花瓷起源与创烧的珍贵标本。
宋元明清之后,中国的中心逐渐转移,但河南依然有许多重要发现让我们感到惊叹。在中国城市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开封北宋东京城顺天门(新郑门)遗址、开启宋金元考古的禹州白沙宋墓、宝丰清凉寺汝官窑遗址、神垕镇钧瓷窑、开封明代永宁王府等等遗址,向我们诉说着一个又一个前尘旧事。
对于历史爱好者来说,这些文字和文物无疑都是活的,挤在展柜中争先恐后地和你握手交流,每到参观结束还依依不舍于是扭头再进去看一圈,等到不得不挥手告别时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过几天再来一次,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回头再看这个展览时,其专业性便不言而喻了(当然,这样的成就展也很难做到鱼和熊掌兼得)。密集丰富的信息在狭小的空间中向我们展示了几代考古人的坚持与收获。特别是展厅前半部分新石器时代分期分区表,一个个陌生的名称不仅向我们展示考古学的最新成果,背后更是一块块陶片几代人手中的轮转。
1921年河南仰韶村开启中国的考古学,接下来在安阳、新郑、辉县等地的发掘展示了考古学的魅力与意义,为这个民族的历史提供了无可辩驳的证据。新中国成立以来,一个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名登上书本,走入更多人的视野。不断发展的考古学理论及实践让我们得以更好的组织和阐释这些材料,博物馆和遗址公园则向我们展示了考古更为多元的作用。不论是嵩山东麓旧石器时代的骨头和石头,还是黄淮流域新石器时代的瓶瓶罐罐,抑或是中原大地数不清的墓葬城址灰坑,这场跨越上万年的回顾给我们的是继续前行的喜悦和勇气,旅途的终点也往往是下一次旅程的起点。我个人并不太喜欢借古鉴今的叙述,历史给予现代人的是不同的意义,这似乎是后现代的必然。过往七十年经历的种种让我们坚信的考古的意义,即使在某些时刻他看起来有些黯淡。每个人都可以看到活生生的过去,它不会是贩卖回忆的无良商人。我们相信,考古还有很多可能。正如展览结尾处写到的:“述往事·思来者·大道至行”!
- 0000
- 0003
- 0000
- 0000
- 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