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一个8岁男童，引发“妻杀夫、子杀母”的人间惨案

（说历史的女人——第1428期）

中国古人最讲伦理道德，所谓人伦为大。但是这起发生在明朝的案件，却挑战了我们的道德之底线。但是错误之因，竟是因一个8岁男童，引发的“妻杀父、子杀母”的人间惨案。那么这个8岁男童到底是谁？为何会成为该惨案的诱发点呢？且看本期细说。

公元1496年，在北直隶广平府的广平县新上任一位知县，叫顾璘。

此人虽然年轻，但是才华横溢，名气很大，历史评价也极高，他是当时非常出名的“金陵三俊”之首，“三俊”其余二人为陈沂、王韦。

顾璘在广平县为官多年，政绩卓著，剿匪惩恶，深得民心。此外，在断案上，也颇有美誉。古人为官，尤其是地方官，实际上责任重大，不仅要管治安、还要做法官，大小事还必须都要亲力亲为，不然都会受到处分，轻则降职、重则丢命。

且说顾璘在广平县刚一上任，便遇上了一起比较棘手的案子。

先是一个叫欧阳大显的人来到府衙告状，诉称：

自己是被害人玄娘的哥哥，自己的妹妹嫁给方有文后，生活非常不幸，原因是方有文与前亡妻有一子，叫方如锦。这个儿子因为不喜欢继母，经常有不敬的行为，甚至把继母——也就是我的妹妹玄娘殴打。玄娘不堪这般受辱，觉得颜面尽失，便想举刀自杀，结果方如锦怕继母玄娘自杀，承担罪责，便来夺刀，结果又误伤了自己的父亲方有文。方如锦见此，怕背上弑父之罪，乃掉头抓住继母玄娘的发髻，将她给杀害了。这方如锦先杀生父，再杀继母，真可谓是大逆不道，恳请大人从严处决。

看罢诉状，顾璘还没来得及下令带方如锦审讯，方如锦的诉状竟也送到了案子前。

方如锦的诉状写道：

继母玄娘心狠手辣，手持刀子，砍我父亲脖子，使我父当场丧命，作为儿子，见父亲被杀，一时愤怒，急于复仇，乃夺了继母手中的刀子，将其杀死。如今我为父复仇犯了死罪，我无怨无悔，甘愿接受法律的惩罚，请求大人将我治罪。

知县顾璘看罢两份诉状，便知其中必有蹊跷：一方说妹妹玄娘被冤杀，指责方如锦大逆不道；一方说继母玄娘心狠手辣，自己愿意法律责任。

那么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是什么导致了这起惨案呢？顾璘决定分两步开展工作：

第一步当然是亲自带人到现场，这是破案的基本步骤。

第二步既然出现人命，当然要检查尸体。

但是顾璘到了现场后，发现玄娘和方有文这二位死者尸体已经掩埋，这说明双方虽然互相控告，但是双方却不想让死者受到更多牵连，至少是想尽量将事情的影响压下去，所以他们不在第一时间报案，而是在尸体处理之后报案，说明该案必有隐情。

既然现场已经不存，价值不大，那么就只好开棺验尸了。顾璘带的仵作对尸体检验之后，尸检结果为：

方有文身中11刀，刀伤分布在后背和后勃颈，但有一刀最为致命，砍断动脉，使受害人流血过多而死。

玄娘身中一刀，部位为咽喉，乃为一刀毙命。

导致二人死亡的凶器为同一把刀，乃是厨房切菜所用之刀，血迹犹存。

检验已毕后，凶器被封存。

虽然尸检情况已经明了，但是症结依然存在，那就是到底是玄娘先杀夫、方如锦再杀继母呢？还是方如锦夺刀误杀其父、再杀其母？由于无法找到现场目击证人，顾璘认为只能先设法搜寻证据，方能正确判定。

于是，知县顾璘通过两人的死亡情况进行了初步分析，那就是方有文的房舍四周邻舍林立，因此他既然身中11刀才死，那么在中刀的过程中，自然会因疼痛而发出喊叫、甚至呼救之声，如此其邻舍必有耳闻。所以，从这些邻居口中自然获得极有价值的线索的。

知县顾璘年轻有为，行事如风，很快就把方有文的邻舍，甚至连方家的族长，全部带到问询，结果案情很快就明晰起来。

原来方有文是一家杂货铺老板，原有妻子龚氏，并且育有二子，长子如锦、次子如绣。后来如绣患病不治而死，龚氏伤心过度也撒手人寰。如锦在私塾读书，家里无人照料，正当中年的方有文便续了一方妻子，便是三里堡欧阳家的女儿玄娘。

但是婚后，两人感情并不如意，原因有二：第一是年龄差距，老夫少妻；第二是性格因素，玄娘性格强悍跋扈，可是玄娘打骂丈夫方有文，方有文能忍；但打骂方如锦，方如锦便不能忍，原因是方如锦这时候年龄也不小了，所以方如锦干脆就搬到学堂做了寄宿生，每月回家也就两三次。

案发的那日，刚好是方如锦回家的日子，听到父亲和养母吵架，吵架的原因是继母玄娘总是把家财无节制地给娘家大哥。方如锦觉得这种事，自己管不了，便去把叔叔方有武和族长都叫来帮忙解决。

结果族长指责玄娘这种行为实为偷盗，是不对的。当然族长并非妄言，他说玄娘行为是偷盗是有法律依据的，根据是《大明律·户律·婚姻·出妻》之条例：

“无子、淫佚、不事姑舅、多言、盗窃、妒忌、恶疾是可以出妻的。”

明朝法律规定出嫁的女子若偷拿夫家财产接济或给与娘家，是同盗窃，若要论处，便是偷盗罪。

但是玄娘性格泼辣，哪里把族长放在眼里，当时就大放厥词，族长是要颜面的，可是又不能和玄娘发生口水战，只能严厉地臭骂方有文，说他无能，对不起祖宗。方有文一看族长生气了，拿起一根小柳条就去抽自己的老婆玄娘，想教训她一下。

但是结果玄娘毫不示弱，跑进厨房，转眼便举着菜刀杀了出来，朝方有文身上一顿乱砍，转眼间方有文便倒在地上。

现场一片惊呆，但族长却说：“如锦，你还不快给你父复仇，杀了这个恶妇。”

方如锦原本就跟继母玄娘关系紧张，如今又见父亲被杀，再加上众人在侧，身为人子，眼看父死，不能复仇，如何立身？在古代，这种观念是非常深入人心的。所以，方如锦冲上去夺了玄娘的刀，同时把继母玄娘杀了。

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一处妻杀夫、子杀母的惨剧便上演了。这让在场的人，无不惊诧，连族长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事态会恶化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族长心里很清楚，这事传出去，不但对方姓家族不好，自己也会被治挑唆之罪。那么怎么办？唯一的办法，便是把事情压下去，因此他对在场的人下了一条令：谁也不许把此事说出，方有文和玄娘之死因为急症不治而故，其余的事，本族长来安排。

在古代，历朝历代的帝国在各地虽然都设有官吏，但是管理的对末端，权力最大的都是族长。而且大的大族长的权威性，甚至比知县还厉害。因此族长之令，也是必须要听从的。

且说族长在安排下葬方有文夫妇前，自然是要通知玄娘的娘家人的，当时玄娘家来的人是玄娘的大哥欧阳大显。他来到方家后，见妹妹身死入棺，想开棺看上一眼，可是族长阻挡，并暗中给与了欧阳大显一些好处。欧阳大显见有钱财，便拿了，虽怀疑妹妹死得蹊跷，但也不再追问。

可是事情没过多久，欧阳大显便从小道听说了妹妹玄娘的死因，乃是被方如锦所杀。于是便时常跑到方家敲诈，方如锦年少，也不懂经营，变卖了父亲的杂货铺，原本金钱不多，哪里经得起欧阳大显三番五次的索要？所以最后，当他没什么给欧阳大显的时候，欧阳大显便把他告到了府衙，便是开始的那一幕。

那么该案件的发生，最为关键的一个因素，实际也是最为细微的一个因素，是什么呢？玄娘为何不断偷拿夫家财产给娘家大哥呢？原来事情更复杂：

在玄娘出嫁方有文之前，她已经嫁过一次，并且育有一子，年方8岁。在方有文一方的媒人来说亲的时候，玄娘怕对方对她的条件不满意，便让媒人说她无子独身，也就是隐瞒了自己有一个8岁儿子这件事。结果亲事说成后，玄娘嫁了过去，8岁的儿子就留在大哥欧阳大显家里。可是欧阳大显非常贫穷，自己连娶老婆的钱都没有，哪有能力养活一个8岁的男孩呢？所以他只能全靠妹妹在夫家偷给财物来度日。

因此，在妹妹死的时候，他虽然怀疑妹妹死因蹊跷，甚至后来得知妹妹是被方如锦所杀，依然没有告官，而是敲诈方如锦，为何？他很清楚，告官之后，方如锦被判，自己也还是没有任何好处，还不如先要点好处过好眼下的日子。可是方如锦给了几次后，便拒绝再给，欧阳大显一看得不到好处了，就把方如锦告到了府衙。

顾璘梳理完案情后，发现案件的症结所在，其实就是一个8岁的男孩，造成了一个连锁的反应：生母玄娘为了让欧阳大显养活这个孩子，所以不断得从夫家偷财产，从而造成了她和丈夫方有文以及方如锦的矛盾，以致于互相伤害出现两条人命。

倘若玄娘说明情况，以方有文的性格，必然能够接受，甚至愿意玄娘把这个8岁的孩子带来一起抚养。可惜的是，玄娘选择了另外一种做法。

如此之案，如何裁断呢？知县顾璘也是颇为为难，原因是大明律对此类事情所制定的法律条款非常细。

若以《大明律·刑律·人命·谋杀祖父母父母》之条例来判断的话，玄娘杀丈夫、方如锦杀继母（大明律规定：继母如母），都是大逆不道，是要凌迟处决的。

知县顾璘想来想去，最终找到了另一条法律条款的援引，该条款为《大明律·名例·称期亲祖父母》之“义绝”。

何为“义绝”呢？义绝就是夫妻或夫妻亲属之间因有打、骂、奸等行为的发生，则视为感情断绝，官府不必征求当事人的意见，可下令强制离婚。因此，知县顾璘认为在玄娘杀害方有文的时候，他们的夫妻关系已经断绝，因此继而方如锦和玄娘的母子关系也不存在，所以方如锦杀玄娘，罪名就立即性质大变。

根据《大明律·刑律·斗殴·父祖被殴》来判定，方如锦的行为不过是父祖被杀害，自己没有报官处理，而是擅自杀掉了杀害父祖的人，如此之罪的惩处不过是“杖六十”。另外，方如锦擅杀玄娘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在族长的教唆之下而动的手。

所以知县顾璘最后对方如锦的判决是：杖六十，释放。

那么族长既然有教唆罪在身，自然难免被惩，若按《大明律·刑律·人命·同行知有谋害》规定，是“杖一百”。若按《大明律·刑律·人命·尊长为人杀私和》之条款，该条款对族长的行为判定为“杖七十、徒一年半”。但是族长身份特殊，为尊长，所以知县顾璘最后结合《大明律·刑律·杂犯·不应为》之条例进行判定，族长杖八十，释放。

最后再说欧阳大显，根据大明律，其妹玄娘偷窃夫家财产给他，其妹有罪，欧阳大显擅用盗窃来的财物，同为有罪。此外，欧阳大显知道其妹被方如锦所杀，而不告官，选择私了，也是犯法的。欧阳大显罪名，轻则杖一百，重则判刑一年半。但是知县顾璘念及欧阳大显的一切行为，虽有诸多不对，都是为了养活那个8岁的孩子，行为有错，初心没错，故杖八十，释放。

该案非常简单，如此判定，也算公道。但是给人的启示却不少，我们每天都会面对很多的鸡毛蒜皮，引发诸多不快，但是任何时候，都要学会正确采取法律手段来解决问题，避免不幸的发生。

（案先生，女，80后，专栏作家）

参考资料：《明史》《大明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