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及耘、曹俊：牛心山下苞麦壮 白鹅逐云考古忙

相传上古时期，从西天瑶池飞来两只白天鹅，降落于牛心山下的一个村庄栖息定居，故此，先人们就把这个地方叫做“白鹅村”。白鹅村被一沟分为南北两村，沟北是北白鹅，沟南是南白鹅，沟是南寨沟。它背靠牛心山，南眺黄河黛眉寨，东观王屋，西望佛山，村四周沃野万顷，实乃少有的风水宝地。（图1）村子不大不小，千余人口，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祖祖辈辈过着恬静而淡然的日子，周而复始。然而，这平静的生活却在2019年被打破了。

白鹅遭难考古开

北白鹅村子里的古迹很多，有清代城堡和杨氏宗祠、元代城隍庙、隋代大将韩擒虎墓，还有新石器至东周时期的北白（鹅）遗址。

事情要从韩擒虎墓说起。韩擒虎本名擒豹，据说他在13岁时生擒过一头猛虎，便改名为擒虎。他容仪魁伟，颇有胆略，历经北周和隋两朝，功勋卓著，曾进位上柱国、大将军，封新义郡公，后染疾病死，名遂身全。相传他死后的墓地有两处，一处在今河南新安韩都村，一处就在今北白鹅村。虽为传说，没有确证，但韩擒虎的名气还是很大，招来了一些不速之客的盗扰，村中传说韩擒虎墓所在的田地间，多少年来总有不明盗洞出现，究竟有没有墓，有没有出过东西，谁也不清楚。

2019年的冬天，气温比往年要低很多，雪后不久的麦田里披上了厚厚一层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竟亮得刺眼，呼啸的西北风在田野肆意叫嚣，将电杆上的电线吹得嘶嘶作响，干枯的核桃树上一群老鸹聒噪着。

一天深夜，村里的文保员杨小胜心烦意乱地愣是莫名地睡不着，天际慢慢地转白，小胜正欲起床，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门的人是村东的老杨头。只见老杨头气喘吁吁地想要说什么，却一时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个囫囵话，稍事片刻，这才平静下来，原来是他早上去村东南自家麦田溜达，发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圆坑，还差点掉进去。杨小胜一合计，看来是又有人在找韩擒虎墓挖了盗坑，盗坑的范围也从之前的村中扩大到了村东南。

他俩快步来到地里，一片雪白中一口大坑甚是扎眼，坑边的地里被踩得乱七八糟，麦苗都蔫了腰。突然一片晕染成绿色的雪水引起了杨小胜的注意，他蹲下刨去雪，竟然是一块铜器残片，他隐约感觉到这次有些不同寻常，于是第一时间报告给村委会，并及时反馈到县文物和公安部门。很快，情况也被上报至山西省文物局。遵照局领导的指示和相关文件指令，运城市考古队派出专人对被盗墓葬进行了勘探。不久，山西省考古研究院指派田建文、王金平、杨及耘、陈海波、穆文军、曹俊等相关人员对被盗墓葬进行了实地调查，并在当地公安部门查看了追缴回的青铜器，大家一致认为，北白鹅发现墓葬的地方应该是一处两周之际的大型高等级贵族墓葬群。于是，北白鹅墓地的考古发掘大幕由此拉开。（图2）

重大发现接踵至

4月，北方的春天正从寒冬的凛冽中渐渐苏醒，空气中弥漫着鸟语花香，招展的柳枝释放着热情，路边的迎春花绽放着满是金黄，麦苗也开始抽穗昭示着丰收，北白鹅的人们在经历了一季的休憩后，也即将开始新一年的忙碌。与往年不同，今年的北白鹅多了一群手拿小铲、肩挎背包的人儿。对，他们就是北白鹅考古队的工作人员。根据前期的勘探和发掘批复意见，2020年度由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牵头组建的考古队对北白鹅墓地被盗扰的墓葬进行首次抢救性发掘。北白鹅村是中国万千村落的一个缩影和代表，虽然不算富裕，但村民们平时的生活很悠闲，日子过得很充实。村子中间的城隍庙前是大家平时聚会闲聊的地方，茶余饭后大家坐在一起拉拉家常消遣时光，而今他们的话题又多了一个，就是村子里要进行的考古发掘。考古，对于这里的百姓来说还是陌生而又新奇的，大约之前也只在电视荧幕上看到过，这次是在家门口的考古，大家还是很兴奋和期待的。我们在村南租用了一套村民的院落，这里距离发掘区比较近，简单收拾一番，安顿了下来。一切准备就绪，考古发掘正式开始！（图3）

考古工作在开始前，一切都是未知，因为这次发掘的墓葬大多被盗扰，大家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想着按部就班清理，顺利完成这次发掘任务即可。可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意料。发掘是从盗扰最为严重的M4开始。该墓基本被盗扰一空，于是我们决定将此墓作为一个实验墓先行发掘，以了解墓葬形制、填土、器物随葬等情况，便于对后续墓葬的发掘提供参考。

这是一座中型墓，深10米，在发掘至6米深的时候，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过后，墓壁出现了酥软垮塌的迹象，发掘人员和民工都不敢下去。这时有人说扩方，有人说支护，经过论证，最后采用竹架板和钢管交叉撑护的方式，从墓口至墓底整个支护起来，而且紧贴墓壁内衬了一层5厘米见方的铁丝网。这样既保证了发掘人员的安全，保护了墓葬本体，也为将来的墓葬原址保护和展示留下了重要实物原貌。发掘至墓室才发现里面被洗劫一空，椁盖板和棺室被完全破坏，墓主人人骨无存，随葬品所剩无几，只在棺椁间发现零散的陶珠、石贝、铜鱼等棺罩坠饰，可谓惨不忍睹。看到此情此景，在场所有发掘人员的内心都充满了失落和惋惜，更多的还有愤恨，发掘的士气也低落下来。所幸的是，在棺椁间西北处劫后余存下一件长方形铜盒。这件铜盒保存状况比较良好，几乎完整，十分精美。铜盒一露头，连日来笼罩在大家心头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尤其是看到盒内装着的残留物，大家满心欢喜，立即小心翼翼地对铜盒进行了整体提取。后经中国科学院大学科研团队分析检测，在铜盒内的残留物中检测出润肤美白的化妆品成分，填补了一个空白。

这里的墓葬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情况，就是在墓室底部中央发现有腰坑，坑内殉狗。腰坑大多是殷遗民的丧葬习俗，莫非北白鹅墓地跟殷遗民有关？我们疑惑着，期待着，低落着，惊喜着，这就是考古的魅力所在！

随着发掘的深入，一个个重大发现接踵而至，一次次刷新着人们的认知。

虽然几座大中型墓大部分都曾遭遇盗扰，然而墓葬本体没有大的破坏，还有随葬的器物尤其是青铜礼器也基本完整地保留了下来，甚至发现了59件有铭铜器（图4）。这种收获的喜悦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望着田间低垂的麦穗和挺拔饱满的玉米棒子，看着洋溢在耕者脸上那种丰收的充实和满足感，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考古是揭示人类历史的直接妙法，不同于传统的史学，考古走出了书斋，通过科学的技术手段，直接获取实物资料来印证历史，充实历史，还原历史。经过百年的成长，中国的考古学已然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学科。一代代的考古人接续奋斗，将埋藏在尘土中的古迹一丝丝剥离，将破碎的往事一点点拼凑。在继承传统田野考古的同时，我们借助先进的科技检测和理化分析手段，（图5）深度解读实物背后隐藏的密码，为我们开启了更为广阔的天地，这天地大有作为！因为埋藏环境的制约，很多有机质文物难以保存，加之之前文物保护意识的薄弱，导致一些信息的缺失。此次北白鹅发掘，我们一开始就强化文保意识，注重脆弱文物信息的保存和提取。（图6）

M1发掘时，在墓室棺椁间西侧中部清理出一件漆器，一开始只清理出一些骨钉，成排分布，周围还有漆皮，因为只露出一小部分，不好分析，继续清理后才发现彩绘漆皮成片分布，上面还有铜环。大家都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最后我们认为这是一面春秋时期的漆鼓，骨钉应该是用来固定蒙皮的。我们第一时间对其进行了现场封护，然后整体打包套取回室内，准备进一步的保护和复原。这样的实例还有很多，正是凭借过硬的田野操作技术和借助科技的力量，才为此次北白鹅墓地的发掘带来了丰硕的成果。

寒来暑往，发掘人员经历了四季变换，也经受住了种种困难的考验。村子缺水，会不定时停水，队员们在辛苦忙碌一天后经常连热水澡都洗不上。住宿房间比较紧张，大家只好拥挤在一处；即使电扇常开，也还是闷热难以入睡；还会经常遇见蚊虫老鼠之类，甚至有黄鼠狼“造访”。因为村民不理解考古工作，在发掘中也会因为工资、占地等情况发生摩擦，需要时时跟村干部沟通协调，碰到棘手的问题，还要斗智斗勇。总之，考古不只是单纯地做好发掘即可，还要处理大量的应酬和矛盾，让人疲于应付。考古人有自己的辛酸和无奈，也有委屈和苦衷，但无论怎样，大家都在咬牙坚持，最终要把工作干好，这是考古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此次发掘组建的团队中，我们吸收了一些新生力量，这也是为以后的考古可持续发展未雨绸缪。这次发掘对他们来说是一次历练，也是一次涅槃，这是每个考古者完成人生蜕变的必经过程。记得我们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懵懂和稚嫩，经过多年的实践，才一步步成长，能够熟练地带领团队，顺利完成一次次考古项目。年轻就是要勇于担当，敢于尝试，当有人在选择躺平的时候，有人则选择了成长，选择了直面人生的考验。雏鹰不经历摔打，又怎能翱翔成为一只雄鹰呢？

多措并举深入研

田野发掘和室内整理及成果转化，好比考古工作的两翼和两轮，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田野发掘是考古工作的前提，发掘技术的高低和整体布局谋划都关系着考古工作的成效。这次在发掘北白鹅墓地的同时，我们就积极邀请全国业内专家学者，召开专门研讨会，拓展学术认识视野，提升考古工作理念和方法。同时，我们也加快对出土资料的整理和研究，目前已经在专业报纸杂志撰写相关文章数篇。（图7）

考古成果能否及时准确地进行转化，能否及时将发掘所获公之于众、共享于民，也是我们考古人很值得思考的事情。所以院领导大胆创新，特推出了“燕姬的嫁妆——垣曲北白鹅考古揭示的周代女性生活”考古成果展，这是一次全新的尝试，边发掘边整理边展示。结合展览，还相继推出了10余场紧扣北白鹅墓地的系列主题讲座，采用线上直播和现场讲座录播的形式，用丰富多样的渠道来满足更多大众对文化的需求。

2020年的喜悦和收获感还未完全消退，2021年度的北白鹅墓地考古发掘已经启航，我们将乘风破浪，继续前行，用饱满的热情迎接新征程。加油！

本文摘自：《发现山西丨考古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