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静云:自然地理的“中原”与政治化的“中原”概念
中国疆域辽阔,有多样的地貌环境。水土环境影响了人们的生存之道,也造就了不同的史前文化。虽然随着时间流逝,这些文化融合成多元的中华文明,但在探讨上古社会信仰时,仍应分别追溯不同的史前文化。因为同时期的文化,虽有深浅不同的互动,彼此亦有若干相似之处,但若不考虑地理环境、生活方式、移动路线等造成文化分隔的基本原则,或没有经过严谨的考古分析之前,不同文化实不宜混为一谈。至于时代与形态互异的石器与金属器文化,若无充分证据,不能随意推论其间的继承关系。因此,本文将以中原的青铜器文化至殷周为主,对其文化在新石器时代的源流,稍微提出尚未完全成熟的假设,并在春秋战国秦汉时观察其文化的演变脉络。
在此之前,必须先加以说明“中原”概念所指的范围。《诗·小雅·小宛》曰:“中原有菽,庶民采之”;司马相如《喻巴蜀檄》曰:“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可见早期文献中“中原”的意思是宽旷平原,适合农耕的肥沃原野。但现在的“中原”概念,一般来说涵盖河南、陕西和山西之南部——即周文明之核心地区,这显然是违背自然地貌的一种政治性概念,因为此区域代表从周到北宋这些统一大国的中心区。从自然地理的角度来看,这一概念似有不妥,因为该地区包含了平原、山脉与峡谷,地貌呈现一种支离破碎的形态。
对商周以来的混合文明来说,自然地理的边界并不那么重要,但对早期文明来说,反而是很重要的,因而研究这些地理条件的异同,便可藉以表达不同生活方式族群的活动范围。如住在肥沃平地的农耕文化之发展区、山林游猎族群的活动区,以及几种虽然选择了定居,但将农耕视为次要的中间地区,其生活可能便是以驯养、渔猎或石工为主要的经济基础。此外,还有宽阔的草原,此一特殊的地理条件,影响了多族群的互相融合,并多次威胁到农耕文明国家。古代很多军用技术的发明区,便同时是游牧和游战生活方式的发祥地。
若从自然地理的边界来探讨,则“中原”这一概念应有另一种属于自然地理条件的理解——中心的平原地带。在中国地图上,这是以大巴山和大别山为东、西界的宽阔平原地,北缘到黄河南岸,而南边则经汉江下游涵盖鄂豫平原,又过汉江连到鄂湘江汉、澧阳和洞庭湖平原,以构成宽阔的农耕地区。并且,因豫南地区及大别山间有许多谷地,其范围本于河南,跨越大别山,到达淮颍平原、信阳、驻马店、许昌,进而到达郑州。若由自然地理的观察角度来看,只有这个位处其间的宽阔平原,才能被称为“中原”。另一方面,我们从自然地理的角度可以观察到,汉江下游是这一广大农耕区域的中心。
只有到了殷商,北方族群活动在黄河下游北岸并形成新的中心,自此以后黄河流域才掌握政权。从文化的角度来说,黄河流域文化在很多方面传承了中原农耕大文明的脉络。由此观之,在殷周时代中原文化脉络大量扩散到黄河、渭河、汾河流域,以及河北和山东等许多其他地区。由于殷周政权中心靠近黄河,凭借黄河作为要道,将原来属农耕文明北界的地区发展成为中央,中央和边缘的关系至此产生变化。因此,在历史上“中原”概念有了变化,从自然地理所指的中间农耕平原(以澧水为南、以黄河为北、以江汉为中),变成以殷周王畿为中心的殷周政权的影响区域,至汉唐帝国更加确定了传统的“中原”概念,并影响后世对“中原”的认识。
因此,在讨论殷周之前的历史时,不宜采用政治化的“中原”概念,而是需回到自然地理的角度来思考。因此笔者提出 “江河中原”概念,以表达中国自然地理上的宽旷平原,即是殷周之前农耕大文明发展最为兴旺发达的区域。
(作者单位:台湾中正大学历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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