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王海城：考古所见古代中美洲的创世神话和宇宙观

本讲的内容以中美洲的创世神话在数个文化中的艺术表现为主要轴线展开。王海城老师首先从阿兹特克时期留下的本土手抄本以及殖民时期西班牙修士等记录下的美洲文化历史著作入手，具体地介绍了中美洲各地创世神话和宇宙观中的两个共同点。

第一个特点在于宇宙所经历的一系列“创造-毁灭”的循环过程。阿兹特克的历书告诉我们创世的终极根源在于创世男女神对空间的分配（垂直的天、地、地下冥界；平面的四方——东、西、南、北，和中）以及中央主神对时间的掌握。阿兹特克人相信世界在创世之后曾经历过四个纪元，每个纪元都为一场巨大的灾害所毁灭，而如今的人们正身处于第五个纪元。那么在每个纪元消亡以后发生了什么呢？王老师接着引出了玛雅神话《波波尔·乌》的具体故事情节。

《波波尔·乌》描绘的便是上一个纪元为洪水所毁灭以后的过渡时期的故事。创世夫妇生出的一对双胞胎中有一位成为了后来的玉米神，因为玩球的声音惹恼了冥界，双胞胎二人被招入冥界成为了祭品。玉米神的头颅结出的果实使一位冥女受孕，她逃脱冥界诞下了“英雄双子”。同样酷爱玩球的英雄双子亦惹恼了冥界，同样被招入冥界，但通过智取打败了冥界众神，从而使他们的父亲玉米神得以发芽复活。玉米神和英雄双子的故事因此构成了中美洲创世神话中的另一个共同特点。

接着，王老师循着李新伟老师在启动讲座第一讲中搭建好的时空框架，由古至今地介绍了奥尔梅克文化、特奥蒂瓦坎文化和玛雅文化中对中美洲创世神话与宇宙观的艺术表现。

针对奥尔梅克文化，王老师先探讨了下沉庭院式的橡胶球场与《波波尔·乌》神话中对球赛的描写之间的联系，强调了橡胶球赛在中美洲的神圣地位。接着他以El Manatí遗址出土的玉石斧为例，探讨了玉石斧在中美洲的意涵。玉石斧在奥尔梅克文化中被看作是闪电的象征，玛雅人则普遍认为正是雨神Chak投掷石斧而造成了闪电，而雨神往往居住于山洞和山顶等富有石头的地方；雨神带来的云雾又造成了降雨，供养了玉米的生长，因此这些玉石斧就与神灵建构了联系，成为了敬献的贡品。除此以外，借助语境的还原，王老师认为刻制着玉米神图案的绿色石斧与其供奉遗迹一起被奥尔梅克人看作是中轴和四方的象征，而这种象征意涵在早期的玛雅文明中也多有体现，譬如，Ceibal遗址的另一处绿色石斧供奉遗迹呈十字形，即表达了相似的象征意义。

王老师沿着玉米、山洞、雨神之间的勾连继续谈论了奥尔梅克文化中其他艺术品的打造。Chalcatzingo的一处浅浮雕岩画表现了求雨的场景，即在一座倒放的山内坐着的人用自己呼出的气体为外界带来了云和雨的景象。另一石板上刻画了垂直正立的山，顶上长出了玉米，因此便将求雨场景中倒放的山与玉米神联系了起来。这处求雨场景刻画于平原之上的一座高山脚下，因此现实中的高山与降雨和玉米神也得到了联系。

综合这些细节，王老师提出古代中美洲人建造高山式的金字塔的热情或与玉米神也有所关联。由此，王老师探讨了奥尔梅克晚期拉文塔金字塔的具体建造方式及其内涵。该神圣空间的建造方式已由李新伟老师在启动讲座第一讲中做了较多阐述，王老师则认为这一神圣空间的打造与他们的创世神话和宇宙观息息相关：通过打造这个空间，当时的人们仿佛就在亲身经历宇宙初开时的情景，这种充满想象力的重演历史的仪式过程对族群的团结至关重要，所以他们可能会定期举行这种类型的仪式，而拉文塔金字塔的四个建筑阶段或许就与这些仪式相关，这样的仪式以及空间的打造也将神权与王权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

接下来，王老师对特奥蒂瓦坎城市里与神话和宇宙观念相关的艺术品作了进一步的分析。月亮金字塔中火山玻璃制成的异形器也同样象征着闪电，代表风暴神，与奥尔梅克文化里对雨神的崇拜一脉相承。但对于特奥蒂瓦坎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建筑、城市布局与天象之间的联系。月亮金字塔中的供奉现象以及金字塔前出土的女性水神石雕像使考古学家相信当时的宇宙观里建筑与阴性的水、月亮有关。因此，特奥蒂瓦坎死亡大道的南北中轴线始于这代表万物生长之源的水。除了这一条南北向的中轴线外，太阳金字塔和羽蛇神金字塔占据的东西走向中轴线与天文学亦密切相关。城内所有东西走向的建筑都与太阳和昴宿星团的运动相关联；太阳金字塔的轴线则与卓尔金历和太阳历相关。

除了历法，特奥蒂瓦坎城还有另一个重要元素：火。阿兹特克人举办的新火仪式（new fire ceremony）中会从殉人身上钻木取火，以火炬的形象联系天象。特奥蒂瓦坎南部曾繁荣过的Cuicuilco在衰落时恰逢特奥蒂瓦坎的兴起，于是发生了大型的迁移活动，对火的使用也就成为特奥蒂瓦坎统治者所宣扬的一种特殊能力。太阳金字塔的神庙、隧道和墓葬的供奉体现了太阳从汪洋中诞生的过程，也因此其外部的石雕刻画了糅合天地灵气的神兽。有学者认为玛雅文化中的火神就是从这一神兽脱胎而来，它的环眼有如飞行员的护目镜一般，是特奥蒂瓦坎艺术的特征之一，为武士阶层所佩戴。

最后，王老师谈到了特奥蒂瓦坎与玛雅文明之间的关联。譬如科潘第一代国王的墓葬和其所戴的“护目镜”正是特奥蒂瓦坎的风格，他墓葬上层层叠盖的建筑样式正是模仿了特奥蒂瓦坎的太阳金字塔。王老师认为，或许是特奥蒂瓦坎为玛雅的城邦提供了王权建立的合法性，因此特奥蒂瓦坎实际上也将中美洲各地都纳入了它的宇宙观中，这一点在羽蛇神金字塔上表现得十分突出。羽蛇神金字塔象征着中美洲神话中的天堂“花山”，金字塔外围的十八个面具头饰代表的是武器和武士的战争蛇神。玛雅国王亦会于类似的花山场景中召唤这类战争蛇神，而花山的主题又来自于奥尔梅克文化，这便将几个文化连结起来。此外，羽蛇神金字塔地下的隧道中供奉的海螺有着不同文化的风格印记，譬如玛雅和Monte Alban文化，可能是各地统治者来到这一代表着世界源头的洞穴进行的敬献。

相较于特奥蒂瓦坎以立体的形式来重演创世之初的神话场景，王老师认为，圣巴托洛的壁画是用平面绘画来重演鸿蒙初开的景象的。壁画北墙刻画了一条花山内的羽蛇神，它同时也是一条布满脚印的道路，阿兹特克人相信这是羽蛇神在为出行的雨神打扫道路。站立在羽蛇神身上，带有强烈奥尔梅克特征的玉米神在地下重返大地的旅途中，从花山得到了玉米和水，而后又将这两件生命要素传递给身后的女性。此外，王老师认为，在北墙左面刻画的五个裸体婴儿蹦出葫芦的场景，或许是圣巴托洛对自己族群起源进行阐述的本地版本；而西墙上则表现了英雄双子消灭怪兽的场面，以及玉米神的诞生、重生、加冕等场景。虽然这些还未得到准确的释读，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圣巴托洛壁画的主要内容是与创世神话相关的。

综上，王老师认为在古代中美洲所有的文化中，王权与神权都密不可分。要了解他们的艺术，我们就必须了解他们的创世神话和其中所表现出来的宇宙观；在研究中，对考古材料和民族志材料的综合考量也必不可少。